仔細想來,文故知在船上時并非從未見過喬世子。
禦船開到濟安橋前便停泊在河道中心等待吉時,因太後娘娘抱恙,皇帝與後宮一應人等已經護送她離船回宮,由祖母教養長大的太子自然随行而去,文故知親自帶領一半禁軍護送他們下船與等在岸上的親衛做了交接。
再返回船上時,距離點燃祈福煙火隻剩下不到一個時辰。
元宵祈福為求一整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康,定然不能因此取消。便有禮部大員與皇帝商議,提議今年由澄王之子暫代祈福,雖逾越法度但事急從權,論身份論資曆,才名享譽京城的澄王獨子喬世子都是最合适的人選。
更何況喬世子此時就在禦船上參加夜宴,教導他祈福禮儀時間也足夠。
皇帝焦心于太後病體,快速思慮一番認為此舉可行,便叫身邊内官拿出一小個明黃聖旨,這種小聖旨内部隻有帝王玺印,如遇急事,見聖旨如見帝王。内官把聖旨交給文故知,叫他帶着禮部官員去安頓祈福事務。
文故知就揣着那聖旨領人去正殿夜宴,也就是在宴會上,他與喬世子有過短暫的擦肩。
夜宴上笙歌曼舞,好不熱鬧。
喬世子的位置在所有參宴人員的最前端,緊靠着通往上層的台階。
在他之上是皇家席位,皇帝與皇子公主,太後與宮妃的位置都空着,最靠近喬世子那側還獨立出一個座位,裝飾規格同樣奢華至極,卻與皇家席位隔開了兩個人的空擋。
澄王年邁身患咳疾,已經比太後娘娘更前一步的下船回府了。澄王父子得皇家厚恩,澄王在上,喬世子在下,兩人的席位隔着台階相鄰,緊挨着位列夜宴首位,已然是風頭鼎盛。
皇帝不在群臣便沒了顧及,他們姿态松快的兩兩聚堆談話宴飲,推杯換盞借機巴結上司,聯絡同僚。
喬世子一人在首位成了被捧起來的活靶子,他座位周圍水洩不通,擁擠着各色官袍的人影,他們興緻高昂的敬酒,誇贊,要喬世子再作名篇。
令所有人失望的是,微笑回應着的喬世子沒喝兩杯就甯酊大醉,不省人事了,垂頭伏案呼呼大睡,别提作詩作文,就是自我行走都難。
随侍身側的侍女替世子緻歉,送走了圍着的大臣,又匆匆跑去把後艙的家丁喊來一左一右攙扶着他回房休息,鵝黃身影在宴席觥籌交錯間忙忙碌碌。
通往客艙的走廊上也有些醉酒的官員,其中一個身形肥胖喝的滿面油光,官袍上還沾染了菜湯酒污,扶着他的小厮身形瘦弱,壓根支撐不住這位大人的重量,歪歪斜斜的靠着牆邊歇腳。
世子的侍女在前面開路,遠遠看見他們擋路,一邊嘴裡輕聲喊着大人借過,大人借過,一邊神色緊張的指揮兩個家丁往另一側靠。
沒成想走到拐角處那肥胖的官員眯了眯眼見世子來,咧開嘴樂着就要給他鞠躬行禮,腰彎到一半壓垮了扶他的小厮,兩人直直向着喬世子的身上載去。
場面亂作一團,那侍女尖叫起來,垂頭恍惚着的世子也被吓得腳軟,側身避着他往牆上歪。
眼看着要連環倒地,恰逢文故知此時領着禮院官員趕到,他一把撈起胖官員,禮院的人扶住世子,眼疾手快配合下這才免了一場混亂。
文故知叫來禁軍送走了胖官員,倚靠在牆邊看着那奉了皇命的禮部官員對着神色恍惚閉目小憩的世子好一通長籲短歎,眼看着無論怎麼說世子都一幅不省人事的模樣,老官員急得胡子眉毛都跟着白了幾根。
文故知聽見殿上樂曲都換了兩番,老官員才終于放棄了靠一張嘴說醒喬世子的計劃,任命一般側身放他們一行人過去,還不忘保有最後一絲期望的囑咐侍女給世子多喝幾碗醒酒湯。
世子重又被扶在家丁肩上,與文故知擦肩而過。
事後文故知領着苦臉老官員回後艙給皇帝送信的路上想起剛才那次擦肩還沒憋住大聲笑了兩句,被一身紅袍的老頭又是好一番責罵不懂禮數。
“喬世子那時身上幹淨整潔,衣服發冠皆一絲不苟,并沒有一點酒氣,他壓根就沒醉”文故知說着,接過俞蘊遞過來的兩柄長刀,将他們仔細的挂回腰間。
他自顧自說着,腳步緩慢的遊移在牢房内,身後的燭火把他影子拉長,映在兆隐身前。
“彼時我想,裝醉避人免于黨派之争,喬世子這招用的真十分有趣,難怪是才子,有機會我定要去和他讨教一番。隻可惜後來船上事起,我與世子再見面就是殿上見屍了”
“不過更有趣的是,殿上那具屍體污垢滿身,别說酒氣,他都像是從酒壇子裡泡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