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故知捏着幾張紙站在那張精工雕琢的拔步床前等她。
那幾張紙紙質與案上所用的紙張大小,材質都相同,其上字迹飄逸灑脫,與那張疑似醉酒的書法風格完全相同。
早上文故知見整個卧房隻有床附近香味不濃重,碩大一個拔步床隻有最靠窗的地方高高擺着一座香薰爐,他便起了疑心。
書架林立的東側都有四座香爐,最近的一座就在書案旁邊,可見喬世子極其喜愛用這個香味裝點他的卧房,也并沒有什麼防火意識。
若說床邊為什麼沒有香薰爐,文故知想,恐怕有什麼東西藏在此處。
那東西重要到喬世子都為它提起了防火意識,舍棄香味也要把香爐撤遠。
白天吳管事在門口盯着他不好有什麼動作,現在他鑽進拔步床内上下檢查一番,果然在世子枕下最靠裡的未知摸出個盒子來,沒上鎖,三兩下被文故知打開。
他先看過了内容,此刻正從裡面挑挑揀揀出重要的遞給俞蘊。
盒子裡紙張非常多,其中就有另喬世子名動京都的那篇《望海潮》,文故知拿了最上面的幾張出來。
紙張内容不一,除了幾張詩詞,剩下的大部分寫着策論文章,二人簡單掃了兩眼通讀下來,行文流暢,觀點獨到,的的确确是極好的才華。
“喬世子把文章藏在枕下,把空卷軸放在案邊,興許是早察覺到危險,想要保住他的文章”文故知說。
“臨近春闱,喬世子雖上一次未中進士但才名在外,若有人嫉妒他才華想要從中作梗,也不是沒可能”
“府裡有府兵巡邏又有小厮守夜,是多大的危機逼得堂堂澄王世子要把文章藏在自己枕下過活”
他思考着,注意到俞蘊一直捏着其中一張不放。
文故知所說的世子保護文章的事情觸動了她的回憶,想起被盜竊的典錄司一時愁緒上頭,俞蘊在努力把注意力凝聚到紙張上。想從文章中找找線索。
沒成想就在這幾眼間真被她發現了端倪。
前幾頁寫事實論述的文章和論證的文章都極正常,字與字整齊排布,紙張幹淨,畫面整潔,唯獨後幾張寫着詩詞的,喬世子應該在抄錄前朝詩人的著作以尋求靈感。
抄寫到最末尾一句時出了岔子。
“君向潇湘我向秦”
文故知随她指尖指着的位置看過去,将那句詩念出口,除了字迹比前面稍微潦草些許也沒發現什麼别的異常。
俞蘊卻指出那點潦草就是異常所在。
這句詩的位置在紙張的邊角裡,看上去寫得很快,字迹比之前潦草,也比之前小很多,到了中間潇湘兩字的位置可能已經失去了耐心和興緻。
字迹沒幹透就繼續寫,導緻湘字被蹭出一點痕迹。
哪怕俞蘊指着那處痕迹滿懷期待的望着文故知,正如她白天認不出萬春香,他也無法将這處墨迹與喬世子一事聯系起來。
俞蘊見狀幽幽歎了口氣,算是報了白天的仇。
她笃定說道。
“這些文章并非喬世子所寫”
文故知又驚又疑,驚歎于俞蘊深入細微處的洞察力,疑惑她為何笃定寫作文章和抄錄詩文的另有其人。
俞蘊接着說。“這處字體很小,是用小号的毛筆寫成的,抓握的位置也需要更低,不凝神專注的話手指很容易将墨字擦髒”
“前面字體大,又寫得專注,不容易看出來,而正是這一句的不耐煩暴露了他們”
“寫作的這人是個左撇子。”
俞蘊寒潭似的黑眸中迸發出興奮的光,一如在禦船上偵破酒杯器靈時,她目光炯炯的望着文故知。
喬世子書案上常用的筆架硯台都放在右邊,不常用的卷軸則堆疊在左邊。
中間主位座椅旁的茶杯與點心碟子也都擺在右側台子上,他是慣用右手之人。
而寫作文章的卻是左撇子。
現在想來世子房間常年挂着窗簾不許下人進入,恐怕就是為了藏住這個人,或者藏住這個人身上的秘密。
“無論是世子文才造假,還是屋子裡藏着不可見的秘密,寫作文章之人都是與喬世子最親近的人”
文故知說,想到這些,他的眼神同樣亮起來,他們二人都感覺到這個事情的嚴重程度。
喬世子遇害一事事發突然,屋子裡卻已經沒了那人蹤迹。
興許是已經跑了,但更可能是那人跟随喬世子赴宴,又因為某種原因至今未歸。
同時想到此處,俞蘊與文故知對視一眼,二人面上是同樣的勢在必得。
“抓住這個人就一定能問出些東西”俞蘊說。
這時文故知從懷裡摸出塊黑金腰牌,其上明晃晃的幾個大字昭示着他離開餐館的幾個時辰裡辦的差事。
“按察特使”
文故知把那塊身份腰牌往俞蘊眼前一遞,眼神閃着精光,他揚唇一笑說
“走,我們去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