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女使傭人都不多,部分在接待大理寺官差,部分在整理布置靈堂,匆匆從身邊經過沒人有閑心注意來客。
行走之間竊竊私語,愁容滿面。
誰都沒想到偌大一個世子府就這麼突然之間敗落下來,像下了一場沒有征兆的暴雨,将府裡的繁華盛景都澆透。
然後雨停了,潮濕的水汽被蒸幹。
府裡衆人依然忙碌,隻是這座府邸再也等不來他那位曾名動京城的主人。
吳管事頭發花白,身着麻布喪服走在前面,帶着俞蘊和文故知繞過前廳去後院。
世子喜歡讀書,喜歡寫字,喜歡思考。
悶聲作起學問來常常廢寝忘食,飯食送來也不見吃上幾口,累了就和衣宿在書房,能一連幾日都悶在書房裡。
後面幹脆叫人把書房搬到卧室來,二合一,吃飯睡覺讀書全在一處,府裡下人輪番勸說也不管用。
每每鬧到要去禀告澄王,這位書癡小世子才舍得出門露上一面。
吳管事邊走邊與他們兩人介紹着府裡的情況,提起喬世子時臉上也是止不住的欣慰和驕傲。
前廳到後院要穿過一處花園。
俞蘊和文故知二人一路上不停左顧右盼,好在吳管事走在前,沒發現他倆這暗地裡有些無禮的行為。
時值初春,天還沒回暖,樹與樹之間隻有幾棵梅花開着,僅剩的梅花稀疏的挂在枝頭,被夜風刮落了滿地紅。
吳管事瞧見這景象也不免覺得凄涼,提快了腳步引着他們向别處去。
俞蘊與文故知跟在後面時不時與他攀談。
問起前廳那些官差,吳管事歎口氣說昨夜便來了,一來便氣勢洶洶的封了院子要查下人。
喬世子院子新置辦沒幾年,府裡下人除了吳管事幾個王府跟過來的老奴,大部分都從各處新買進來的。
世子忙于讀書不怎麼摻手府中事務,吳管事待人親厚,平常即便犯了事也不對下人多苛責。
這些新來的又年紀小,沒經曆過事,一見佩刀的官差如見煞神。驚慌失措吓得四處竄逃,府裡亂成一鍋粥,光吓暈的就好幾個。
吳管事要看顧世子後事又要看着世子府門戶,悲痛之中強打精神,已是整夜沒合眼了。
被官兵叫到門口處時候一見面向又是兩個不好惹的,一句話也不聽轉身就要回後院去,俞蘊拿出那串珠子才把他攔下,即便如此,吳管事也是隻管領着她二人悶聲往前走,對他們身份、來由一概不問,文故知跟在後面好一通攀談才撬開了這幹練老頭的話匣子,說是話匣子,實際上吳管事也隻願意聊聊喬世子罷了。
說到此,三人也能看見世子府院門了,精雕雅緻的石拱門上挂着“蕭園”牌匾。
文故知把這名字在嘴邊念了兩遍,連連稱秒,一不留神就出了聲,吳管事頗有涵養的沒表現出被冒犯,但引得俞蘊又投去責備一眼。
“二位大人,這就是世子平常居住的院子,世子....屍身還未能安甯,就沒将靈堂擺齊,一應東西都在原處沒有動過,要看什麼,大人自便吧”
世子府前廳規格算得上豪華,可後院世子真正居住的這處院子卻并不大,隻一個小亭,一處池塘和石頭堆砌的假山竹林,全部微縮一般小而精緻。
主屋門上挂了鎖,吳管事取下鑰匙來開了,做了個請的姿态為二人開門,識趣的站到一旁不再多言。
文故知先一步跨進去,俞蘊在後面點頭道謝也跟進去。
世子出去赴宴是在下午,至今未歸,所以屋内并沒有點燈。
窗戶全部閉合,上面還覆蓋着綢布打的厚簾子,将上午陽光阻隔在外屋内昏暗如午夜。
沒等問,吳管事解釋說世子讀書酣暢時晝夜颠倒是常事,加上厚布簾遮光也是因為世子夜晚讀書後白天要休息。
文故知表情自然的回應了吳管事的解釋,轉頭去看俞蘊時正好與她對上眼,視線相觸,二人面上看不出有異卻都從對方眼裡讀出了端倪,俞蘊沖他揚了揚下巴。
文故知會意,勾唇一笑,說既是世子習慣,就不勞煩吳管事開窗了,為我準備一盞燈即可。
說罷,二人摸黑進去,還未能借着大門進來的光線看清屋内就先被一陣濃郁的香味沖的下意識掩住口鼻,門外的吳管事更是彎着腰咳嗽不止。
文故知反應迅速,他擡手以護臂掩着口鼻,打手勢提醒俞蘊後退。
而俞蘊眼神四掃自屋内查看一番,鎖定了目标,拍拍文故知說無礙,是熏香。
文故知半信半疑,看見俞蘊坦然站着并不遮掩口鼻才放下袖子去查看吳管事的情況,好在老人隻是被嗆到,在院外休息片刻已經恢複了許多,他謝過文故知,自己去偏房找燈。
文故知目送吳管事離去,回身随着俞蘊指向去看。
屋内昏暗,凝神注視卻可以看到幾處閃着紅色火星。
“好多香爐”俞蘊說。
黑暗中文故知辨不清方向,俞蘊便叫他捉着披風一角跟在身後,俞蘊在本朝女子中已經是十分高挑的類型,文故知仍比她高出一些,要微微躬身彎腰才能牽住那塞過來的一角,兩個人一前一後貼着走在世子卧房裡。
俞蘊邊走邊查看這屋内環境擺設,形容給文故知聽,還不時提醒他注意腳下。
文故知彎着腰渾身别扭,奈何俞蘊一步一句查看的極認真,又催不得,他隻暗地裡祈求着快到香爐前。
等緩步靠近最外面的香爐,借着那一點明滅的火星,文故知的視力獲得解放,二人立刻圍着檢查起來。
燃着紅點的是尋常的博山爐,蛟龍托舉仙山,青煙袅袅從孔洞中溢出,镂空的部分露出來未燒完的香塊輪廓。
爐子沒有問題,俞蘊檢查一番後斷定。
爐子中燃燒着香塊香氣馥郁,沉香,結香,藿香,隐約能從濃郁的香氣中辨認出最重的幾味。
文故知說這話時,俞蘊沒反應過來,狐狸眼裡閃着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