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蘊騎着快馬趕到尚器監典冊院時,四處都是靜悄悄的。
沒有呼喊聲,沒有刀劍聲。
石闆鋪就的内院地上躺滿螺青色身影,身下血液交彙縱橫,越往裡,身影越密,傷口越多,紅色越濃重。
蜿蜒流淌的紅線在磚與磚縫隙間織出一張橫跨半個尚器監的斑駁赤網。
網住俞蘊的呼吸。
她腳步遲緩,猶豫,一步一步避開扭曲的肢體。
邊走邊數着。
前院護衛,九人
大殿護衛,侍女,四人
順着紅線走過長廊,她跨進衛遣司院門
從小長到大十九個年頭裡,俞蘊熟悉衛遣司每一塊磚石,每一處院牆,每一株花草植物。
衛遣司完整走下來要兩千步。
俞蘊沉默着走完。
二十五人。
轉過回廊時她被腳下一處突起絆住,那突起是一把卷了刃的軍刀,哐當一聲歪到旁邊,他被主人死死攥在手裡,沒有墜下水潭。
俞蘊被絆的踉跄,扶住回廊的柱子勉強沒有摔下階梯。
站穩了,她察覺到掌心一片潮濕,翻過來看到一片赤紅。
那片紅來自穩住她身軀的柱子,順着回廊頂上的滴水檐,木柱上淌下道道粘稠的溫熱。
對了,不是二十五人。
俞蘊想,還有屋頂上各司各處各點位的崗哨。
是四十五人,超過四十五人。
議事堂朱紅色大門沉默着伫立。
院長俞泊峤于事發後即刻進宮,此時還沒有返回。
天邊泛白,堂内隻有俞蘊獨自一人,面對門外方向坐在堂内台階上。
幾個時辰前院子裡站滿了人,她照着名冊點過去,一組一組分派到城中各處。
現在院子裡也站滿了人,從城中各處返回的衛烏使收斂起同僚的屍骨,俞蘊又拿着冊子點過去,按着負責區域,一具一具蓋起白布擺在院子裡。
元宵節,尚器監典冊院數十間院落房檐下都挂起白帆紙燈。
“司卿,衛遣司留守共四十二人,全部...全部遇難”有人來報。
“嗯”輕聲應下。
俞蘊坐在台階上,身側燭火映照出她無悲無喜,沉靜如潭水的神色。
“各處指揮使都返回了嗎”,她問到
“屬下在”
話音落,從堂外走出四個人,并肩上前來向着俞蘊雙手抱拳舉過頭頂,單膝下跪行禮。
“傳令下去,二處去鑒器司,三處去典錄司,五處分散頂替各崗哨,即刻封 鎖院落,你們三人單獨面見各司司卿,将尚器監遇刺之事告知”。
“要他們配合盤查院内所有人身份,司卿也要核驗腰牌。任何人都不能放過”。
俞蘊聲音很輕,冷靜判斷着局勢,她下了命令。
“是!”左側兩個青年男子與最右側年輕女子得令起身,帶着各自屬下衛烏使急速穿過廊橋向四處散去。
堂上隻留下沒有被點到的四處指揮使,是位中年女子。
她左半張臉覆蓋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從額頭中心斜着遮蓋到下颌,镂空的眼睛部分露出略顯渾濁的瞳孔,透過面具的間隙隐約可見她眼周萎縮的肌肉。
右半張臉卻是柔和慈愛的婦人模樣,不笑時也眉眼彎彎。
正是在院内最久的,資曆最深的一位指揮使,梅之榕。
今夜她帶領四處衛烏使負責器靈活動最密集的花燈市集區,大鳌山就放置在其中,是百姓人群最密集的位置。
也是離尚器監典冊院最近的一組。
事發後四處是最早返回院中的,正是這位指揮使在議事堂截住了要沖出門去尋找院長的俞蘊。
“梅姨”堂上人走遠了,俞蘊繼續喊道。
“我派洳年帶着一處已經前往藏器閣駐守,藏器閣是重中之重,旁人我不放心,四處.....”
那中年女子站起身走上前來,她躬身溫柔的替俞蘊攏了攏歪斜的外袍領口。
“四處正在藏器閣中,别擔心”
俞蘊感受到她的指腹擦過頸側皮膚,溫熱,輕柔,讓她想起在廊橋時摸過柱子的手心。
溫熱,潮濕。
她目光留在院中陳屍的四十二人,又低頭看了看掌心,血迹已經幹涸成一片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