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還是他自己的夢境,依沈自鈞所言,還需要他描繪出喻宛宛的形象,作為溝連夢境的通路。
謝謹言不擅長想象人的外貌,好在費了些功夫,繪出的形象勉強可用。
“你看到人像清晰,富有靈氣,就是那人身處夢境。直面那個人影,走過去,就能進入那人夢中了。”沈自鈞附在他耳邊叮囑。
迎着喻宛宛高挑的身影,兩人穿梭進她的夢中。
肅穆的禮堂内,座無虛席,悠揚的琴音繞梁盤桓,聽者屏息。
沈自鈞拉着謝謹言的衣袖,藏在大理石雕花廊柱之後,小心地探出半個頭張望。
謝謹言使勁抽回手臂,未果,索性由他牽着,小聲抱怨:“我走不丢。”
“夢境裡面,還是謹慎的好,稍不留意,把你弄丢,我的罪過就大了。”沈自鈞觀察舞台上的情形,贊道,“難怪能進樂隊,拉的一手好琴啊。”
喻宛宛修習小提琴多年,早在初中就已在學生們之間頗有名氣,進入高中後,她參加校樂隊,代表學校斬獲多個獎項。這個夢境,可能根據她某次演出的回憶所化。
琴音歡快,流暢如水,謝謹言作為她的班主任,始終無緣聽到她的琴音,今日夢中聽聞,也是連連點頭。
音樂,的确有撫慰人心的效用,耳邊流淌着靈動樂章,兩個各懷心思的人,也收攏劍拔弩張的情緒,以平和的語調問答。
“你要求我協助的真正目的,可以告訴我嗎?”
沈自鈞恍若未聞,手指随着音樂的節拍在膝上跳躍,就在謝謹言以為他不打算回答時,那人卻開了口。
“久遠前,夢狩誅滅邪祟,斬殺異心,卻不慎将夢刀遺落于荼津之中。”
“歸墟彙納夢境,夢的流淌處,稱為荼津,其中戾氣遍布,一旦進入,難以全身而退。”
“找不到夢刀,也就無法恢複完整的力量,與兇魂對抗。”
“我在夢境裡,徘徊了很久,很久。”
察覺到目光中的探尋,沈自鈞嘴角含了一絲意味不明的淺笑。他停頓一下,轉過頭看着謝謹言,唇邊的笑更深了些:“直到那天,我無意闖入你的夢,竟然發現了熟悉的氣息。”
“熟悉的氣息?”謝謹言定定地注視着沈自鈞。
“是,十分熟悉,好像鋒刃寒光重現眼前,那氣息屬于早該被斬殺的兇魂。”
謝謹言向四周看去,仿佛沈自鈞口中的兇魂就隐在暗處,虎視眈眈。
“你說他已被斬殺……”
沈自鈞的眉皺起:“這也是我想不通的。莫不是當時出了纰漏,根本沒斬草除根,如今想借機重見天日?”
“我想,或許,這是個斬殺兇魂的機會,不管有多少勝算,我想一試。”
身為凡人,還是不要和這等事件扯上關系的好。謝謹言腹诽,默默收攏腿腳,與沈自鈞拉開距離。
曲調轉急,一段節奏鮮明的小提琴獨奏後,轉入恢弘樂章。
病床上的喻宛宛命懸一線,此時樂曲婉轉、輕盈空靈,不過午夜夢回一場,不免令人唏噓。
正感慨間,樂聲忽止,舞台上的人困在一方追光燈下,手足無措。
沈自鈞擡頭環視會場,沒有發現異常:“好端端怎麼停了?”
層層疊疊的議論聲從四方湧現,如同潮水,把台上僵立的人圍成孤島。
有人尖聲刻薄:“還号稱才女呢,我看啊,就是名不副實!”
“活該啊,當衆出洋相。”
“看吧,早些年我就說這人有問題,讓我說中了吧!”
“……”
種種冷嘲熱諷,把喻宛宛釘死在追光燈下,無所遁形。
“發生什麼事?”沈自鈞遙望喻宛宛,發現她渾身顫抖,險些連琴弓都拿不住。
謝謹言皺眉,他記得初春時,喻宛宛參加過一場彙演,表演中出了失誤,給她造成很大打擊。當時的喻宛宛一度出現厭學情緒,老師們輪番勸慰,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她重拾信心。
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她,依舊深陷在這樣一場噩夢中嗎?那次演出的陰影,會是造成她墜樓的真正元兇嗎?
她焚燒的本子,試圖消滅的記憶,又是什麼呢?
沈自鈞聽罷原委,指着台上女孩,對謝謹言說:“接下來,就看你的了,感知她的情緒,辨别細微波動。謝謹言,如果你真是我需要的人,那麼你一定能憑自己的本事,找到答案。”
謝謹言放松心神,試圖感受周邊的情緒起伏。
嘈雜的會場裡,人心浮動,紛亂交織,要辨别夢境主人的真實心緒,猶如大海撈針。
他聽到涼薄奚落,聽到惡意嘲諷,還聽到冷漠評判、幸災樂禍,但是,喻宛宛的心聲,如同融入濃墨的一星淚滴,難以尋覓。
他隻是個凡人,做不到毫厘之間細分伯仲。
大地顫抖,整個會場搖晃傾斜,人像影影綽綽,仿佛巨震來襲。
沈自鈞霍然站起:“這個夢,要塌了——還辨認不出麼?”
謝謹言被他扯住胳膊,拽到身前,目光依舊注視台上呆愣的女孩。
做不到。
如此短的時間,要找出喻宛宛的心聲,他辦不到!
謝謹言無奈搖頭。
沈自鈞臉色有一瞬失望,旋即釋然:“算了,是我看走眼,先離開這裡。”
夢狩遍曆凡人夢境,總會遇到一兩個對人心分外敏感的,不過,僅僅是敏感而已,若要感知心緒,還遠遠不夠,至于随他深入夢境,就更是不可能的事了。
謝謹言連捕捉喻宛宛的心思都做不到,他不是自己想要的人。
他揮手斥退幾個靠近的人影,帶着謝謹言,向會場邊緣移動,想悄無聲息離開這個瀕臨破碎的夢境。
耳畔忽然聽到謝謹言驚訝地“咦”了一聲。
“楚思瑾?”
瘦小纖弱的女孩,忽然出現在門口,昏暗的光照在背後,顯得陰冷沉郁。
隻一眼,女孩劇烈顫抖着,轉身跑了出去。
“追上她!”謝謹言大聲說。
沈自鈞不想多事,夢境将塌,雖然對他不會構成傷害,但是留在這裡也撈不到好處,他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随她去,這是喻宛宛的夢,夢境崩塌,意識構成的影子自然消散。誤入的魂魄,要麼回到各自的夢中,要麼随之醒來,不必管。”
謝謹言抽回胳膊:“她是喻宛宛的好朋友,她怕成那個樣子!至少,我們可以——”
衣領被猛然抓住,沈自鈞的聲音隐隐帶着驚喜:“害怕?你感覺得到?”
胸膛湧現莫名悸動,謝謹言捂住胸口,點頭:“我一看到她的眼睛,就感覺心口悶悶的發疼——這是害怕的感覺吧?沈自鈞,我們可以幫她嗎?”
沈自鈞大笑,扯住謝謹言,将他挾在身側,同時飛速追上楚思瑾,一手點住她的額頭,指下猝然迸發出強烈白光。
“謝謹言,你今晚,總算給了我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