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味道頑固地盤踞在鼻腔深處,混雜着一種近乎無味的空氣清新劑殘餘。單人病房内光線柔和,厚重的遮光簾嚴絲合縫地擋住正午過于刺眼的陽光。一片寂靜中,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被刻意放大。
蘇晚安靜地坐在床邊的硬塑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導盲杖光滑冰冷的金屬手柄。繃帶嚴密地裹纏着她的右手,掌心下還壓着那份剛送來的出院通知單。幾日後,她就能離開這間彌漫着死亡與獲救混雜氣息的狹小空間,回到那個被謊言包裹了七年的逼仄出租屋。
“滴……滴……”監測儀的聲響穩定而無情。
她的目光無聲地落在病床上。沈嶼的側臉陷在雪白的枕頭裡,幾縷垂落的黑發遮住了纏着透敷料的額角。失血過多的蒼白還沒有完全褪去,讓那張在生死關頭依舊鋒銳冷漠的臉顯出幾分罕見的、褪去所有僞飾的安靜與脆弱。氧氣面罩在唇邊形成一小片朦胧的水汽,随着他淺而規律的呼吸時隐時現。
護士剛走不久,臨出門前低聲叮囑傷口附近的肌肉複健必須及時跟上,防止粘連影響功能恢複。蘇晚的目光下意識地移到沈嶼蓋在薄被下的左肩上。厚重的紗布裹纏處,隐約勾勒出緊實肌肉的線條起伏。
病房裡隻剩他們。沒有追兵,沒有毒針,沒有焚屍爐的幽藍冷光。隻有消毒水的冷,陽光被窗簾過濾後的暖意,以及兩人之間一道無形的、比物理距離更難以逾越的沉寂深淵。
時間在藥水的滴答聲中一分一秒滑過。蘇晚微微動了動身體,椅子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她猶豫着,最終還是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覆蓋薄被的左肩附近區域,指尖極其輕微地點觸着紗布邊緣。
“唔……”一聲低啞得幾乎消散在空氣中的痛楚呻吟從枕邊逸出。
沈嶼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一下,慢慢掀開。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在初醒的瞬間帶着茫然,随即迅速凝聚起鋒利的警覺,穿透病房柔和的光線,精準地鎖定了蘇晚的方向。他看見了那隻懸停在肩傷邊緣、微微蜷縮起的……右手?目光在她纏滿繃帶的右手和她那隻幹淨卻懸停的左手間逡巡片刻,瞳孔深處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
“……過來。”他的聲音幹澀嘶啞,帶着久未開口的粗粝,像砂紙刮過喉嚨。沒有稱呼,沒有多餘的情緒,像一道經過精确計算後給出的指令。目光沉沉地壓在她身上,沒有移動分毫。
蘇晚的身體瞬間繃緊。指尖懸在半空,進退不得。她維持着“盲人”的空白視線,沒有聚焦,卻清晰地感覺到他目光灼灼的溫度落在自己臉上,如同實質的探照燈。
“按肩井。”沈嶼吐字依舊吃力,每個音節都像在破碎的邊緣拉扯,“……左邊……僵死了。”他的目光掃過病房角落那隻小巧的醫用定時鐘,“耽誤了十分鐘。”
命令的口吻,精準的時間控制。仿佛兩人還在那危機四伏的地下深井中掙紮,而不是在這陽光可觸及的病房。蘇晚指尖無聲地蜷起,指節捏得發白。
沒有争論的餘地。她站起身,導盲杖點在地面發出短促輕響。慢慢繞過床尾,走到他的左側。動作間帶着刻意訓練的“摸索”感,直到靠近床沿,才伸出手,指尖終于落向他受傷的左肩斜上方、未被紗布覆蓋的肩頸交界區域——大片的斜方肌輪廓僵硬隆起,皮膚下蘊藏着緊繃得近乎疼痛的筋結。
冰涼的指尖碰到溫熱的皮膚瞬間,沈嶼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并非閃避,而像是肌肉最深處、在被外物觸碰時本能繃緊的警戒信号。
蘇晚的指尖停頓了一秒。沒有立即施力,隻是在肩井穴周圍的皮肉上極其緩慢地、小範圍地畫着圈。不是治療,更像無聲的試探與安撫。感知着皮膚的溫度、肌肉的硬度、以及他每一絲呼吸起伏帶來的細微震顫。他的身體在排斥,卻又在忍耐。那層覆蓋在冰山下深埋的傷損,連同此刻皮肉下的緊繃脈絡,都在她指尖下無所遁形。
“再往上半寸,”沈嶼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低沉而直接,撕裂了指尖營造的短暫緩沖。他的視線落在她的右手位置,“用力點。”
蘇晚微吸一口氣。懸着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微微屈起,指腹精準地尋找到肩井穴偏上他要求的點位——斜方肌最厚實的肌腹邊緣,一處被長時間固定和缺血折磨得痙攣成團的痛點。她屏住呼吸,指端加力,如同精準的器械鎖緊螺母般,垂直向下沉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