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主編要見你,”她壓低聲音,“他剛接了周正陽的電話,臉色很差。”
林序南的心沉到谷底。
季敬禹的辦公室門半掩着。林序南輕輕敲了敲,裡面傳來冷硬的“進來”。
辦公室沒開燈,隻有季敬禹的筆記本電腦屏幕發出幽藍的光,映在他疲憊的臉上。
“坐。”他沒有擡頭,繼續敲擊鍵盤。
林序南僵硬地坐在訪客椅上,感覺像回到學生時代被叫進政教處的場景。季敬禹終于合上電腦,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
“周正陽取消了整個專訪”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三個月前約的檔期,下期雜志的重頭戲。”季敬禹慢慢走到辦公桌前,雙手撐在桌面,俯視着林序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林序南的指甲陷入掌心。“我…我說錯了他的展覽名稱,然後問題準備得不夠好…他生氣了”
“給我聽錄音。”
“錄…錄音可能…”
“現在。”
林序南顫抖着掏出錄音筆,按下播放鍵。随着錄音進行,季敬禹的表情越來越陰沉。當聽到周正陽離席的聲音時,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知道這次采訪有多重要嗎?”季敬禹的聲音依然平靜,但每個字都像刀子,“周正陽下個月要去威尼斯雙年展,全國媒體都在搶獨家。《藝術前沿》花了半年時間争取到這個機會。”
林序南盯着自己的膝蓋,視線開始模糊。“對不起,我”
“對不起有什麼用?"季敬禹突然提高音量,“你知道競争對手會怎麼嘲笑我們嗎?‘《藝術前沿》派個實習生搞砸了周正陽專訪’?”
林序南縮在椅子裡,不敢擡頭。辦公室裡隻剩下季敬禹沉重的呼吸聲。
“擡頭看我。”季敬禹命令道。
林序南艱難地擡起臉。令他驚訝的是,季敬禹眼中的怒火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
“林序南,”他歎了口氣,“你為什麼要做這行?”
“我...我喜歡藝術...”
“喜歡?”季敬禹冷笑,“藝術行業不缺喜歡藝術的人,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林序南搖搖頭。
“你不尊重這個職業”季敬禹坐回椅子上,“攝影是你的愛好,但采訪是你的工作。你連最基本的準備都沒做好——周正陽最近三次展覽的風格演變、藝術評論界對他的主要批評、他明年計劃…這些你了解過嗎?”
林序南感到一陣羞愧。他确實隻草草浏覽了周正陽的維基百科頁面。
“藝術不是空中樓閣,林序南。”季敬禹的聲音緩和了些,“你想堅持純粹?可以。但首先得在這個行業生存下來。抽屜裡有一本筆記本,拿去看。明天早上七點,我辦公室。”
林序南小心翼翼地從抽屜裡拿出筆記本。皮質封面已經磨損,内頁邊緣泛黃,顯然被翻閱過無數次。
“這是…”
“我入行前兩年的采訪筆記。"季敬禹已經轉向電腦,示意談話結束,“現在出去吧。”
林序南抱着筆記本輕手輕腳地離開。辦公區已經空無一人,隻有保潔阿姨在遠處推着吸塵器。他回到自己的小隔間,打開台燈,翻開了季敬禹的筆記本。
第一頁寫着日期——十年前。年輕的季敬禹字迹工整得近乎強迫症,每頁都分三欄:左側是被采訪者資料,中間是預設問題與備用問題,右側是采訪後的反思與改進。有些頁邊還畫着小符号——笑臉表示成功,哭臉表示失敗,問号表示待跟進。
林序南越翻越心驚。季敬禹不僅記錄每位藝術家的作品風格,還詳細研究他們的教育背景、早期影響、甚至飲食習慣和脾氣秉性。
在一篇關于某雕塑家的采訪後記中,他寫道:“提前得知采訪對象讨厭明亮光線,特意選了靠角落的位置。”
最後一頁夾着一張照片:二十出頭的季敬禹站在某畫廊門口,襯衫皺巴巴的,眼睛卻亮得驚人。照片背面寫着:“第一次獨立采訪成功,主編說我有天賦。堅持住,季敬禹。”
林序南合上筆記本,胸口發緊。他第一次意識到,那個在辦公室裡叱咤風雲的主編,也曾是個戰戰兢兢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