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位于蠻竹林的西南邊,大霧環環繞繞着竹枝,沒有鮮花和綠草點綴,空氣裡還參雜着一些難聞的氣味,從大坑疊成小山的地方發出。
兩個黑糊糊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動,竹林的最上方旋飛幾隻鳥兒,烏鴉像是木偶一般提拉腦袋。
歪嘴男子将女屍發髻上的發钗件件取下,怼進布包深處,擡眼見小弟腿也不是腿,腳也不是腳,一手掌落在他頭上,罵道:“你個烏龜看青天的,快點動作!”
小弟踉跄的倒在泥土上,女屍烏青的臉頓時放大,隻見他嘴巴張得老大,嗓子裡卻無法振動。
歪嘴男子眼睛裡發着亮光,還在收刮女屍的财産,“給我起來,說好等有了錢,去求娶小翠。”
“大…大哥,”小弟爬起身,右腳不聽使喚般踩在左鞋,害怕占據了全身,忘記了腳的痛,慘白的臉汗珠不斷冒出,雙手扒在歪嘴男的身上,“女…屍活了。
淩亂的竹葉咔嚓響,幾隻肥大圓耳的杜君從左跑到了右,嘴裡上下啃起黑乎乎的東西。
“說什麼呢。”
“就在剛才,她對着我眨眼。”小弟慢吞吞伸出兩指,哆嗦曲起指着自己的雙眼。
風在呼嘯。
一股寒意從兩人頸脖貫入身體,夜風帶着竹葉搖曳,發出的聲音猶如鬼魂哭泣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歪嘴男咽下一口氣,一步當兩步緩緩挪到女屍面前,他鼓起勇氣,擡起腳踢在女屍膝蓋,“你以為借屍還魂呢,還活……”
一語未完,歪嘴男的腳後跟被一隻手抓住,輕飄飄的女聲落到兩人耳中,“水……”
“啊—”刺耳的尖叫聲驚飛烏鴉。
兩人的目光落到了對方眼裡,吓得魂飛魄散,雙腳遊走四處,泥地上哐锵響,落了一地金銀财寶,有朱簪,有手镯,各式耳墜。
兩人磕頭碰腦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女屍眼珠在眼皮之下動了動,睜開了眼。
……
甯遠候府,姜枝意聚精會神的拿着針線繡着,困意襲上眼前,不知不覺侵占全身,眼皮耷拉,手指摻出一滴血。
姜枝意被痛覺刺了一身,頓時清醒起來。
從前的她是絕對不會碰這種女紅,她聽院子裡奴婢說過女子不能太過主動,否則就如地上的石頭,見之撿起,随而抛開。
而現下她拿着針線處處碰壁,她無比贊同奴婢說的話太對了。
手裡的繡線丢進了竹篾,唇線拉直點頭說道:“女子不能主動!”
語畢,窗扇撞到牆頭,風影猶如黑影,飛到姜枝意的面前。
“娘子,人送到了客棧。”
姜枝意撫了撫鬓發,有氣無力道:“請裴郎君醫治了嗎?”
“裴郎君說,需靜養半月,那姑娘的腿和嗓子怕是廢了。”
那日在丞相府。
白氏就算真恨玉蘭,不至于連屍體也不放過,因此玉蘭姑娘必須死,還要因白氏記恨緻死而亡,死在在丞相府。
那時的姜枝意隻有蠱。
姜枝意一雙亮晶晶的眼眸泛出狡黠的亮光,“玉蘭是此案的關鍵,五殿下可是菩薩心,既如此,哪有不救的道理。”
她當時說這話時,語氣铿锵有力,全然不見素日裡的溫柔,仔細窺去,似乎還藏着一絲躍躍欲試的期待。
燕司瑾目光落在她嘴角微勾的唇上,挑了挑眉,“想出什麼馊主意了?”
“隻要玉蘭姑娘躺着出府不就好了。”
跪着的婢子不敢相信道:“娘子,不是說會救玉蘭,怎麼還……”
燕司瑾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銀镯挂在她的手腕,“姜娘子是讓她假死一說。”
姜枝意花了一天一夜,用自己的精血練就皮蠱,再通過燕司瑾的手送進丞相府,至于燕司瑾到底用了什麼法子送到玉蘭姑娘的手裡,又是如何在陳丞相眼皮底下殺了玉蘭姑娘,一切都不由而想。
姜枝意琢磨了片刻,還是準備将這些事告訴燕司瑾。
她囑咐道:“先讓她養着,你去告訴燕司瑾,人沒事。”
風影抱拳準備告退。
“對了,風影,”姜枝意走到門口,彎了彎唇,手指敲打着門框,“這是什麼?”
“門。”
“下次别再翻窗。”
風影目光落到姜枝意手裡的刺繡,心裡疑惑,娘子不是說繡紅薔薇,可手裡繡的不是黃薔薇?
次日下午,芳街人影綽綽,一群各色服裝的人圍住男子,指罵聲越來越難以入耳。
陽光從半斜的格窗投射進來,外面是長安外郭繁華的街道,人來人往。
“說好的字畫,兩日了還沒有好,怪不得你娘子會勾搭他人。”
“你瞧瞧他,身子虛的很,怕不是她娘子覺得他不行,才找了個人引種呢。”
一句話引得圍觀的百姓哄堂大笑。
地面上被砸的綠色菜葉折得斷開,白衣勝雪的男子賈丁捂着臉,發絲上還殘留着惡心的粘液,衣服上有遍布不明的污漬。
他不敢擡起頭,他此刻就像極了一筐鮮雞蛋裡的臭雞蛋,所有人聞着味就來,唾罵到無地自容。
他不過是喜歡畫畫,有什麼錯。
好不容易得了富豪的青眼,卻也因為富豪的一句話,便将他打入地獄,不可攀爬。
姜枝意和燕司瑾看到的便是此刻的情景,賈丁的娘子是最後死于荒野的,他們來此就是想探探他娘子死的前夜可發生過什麼。
燕司瑾勾出一記笑意,挑了挑眉看着姜枝意。
姜枝意揉了揉額心,貓着身子擠到幾個婦人中間,“大娘,他們在做甚呢?”
“這賈丁喜于畫作,畫的每幅畫都惟妙緻極,這幾日有連續來了幾批人鬧事哩,說他的畫出自于他人之手。”
耳靈的大嬸聞言插着腰,說與姜枝意聽,“害,賈丁也是可憐人,前幾日死了娘子,現在連自己唯一的生計也被人惦記。”
“那他娘子又是怎麼回事?”
“死咯,死的慘哩,衣服都被人扒了,街坊都傳是她背夫亂搞。”
“小梨子就不會是這樣的人,她和賈丁都想要個兒子,相愛的很。”
兩個婦人不顧他人言語對着話,姜枝意撫着額,另一個大娘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她隻好當個旁觀者聽了一席話。
果然,探口風也要選對人。
賈丁和餘梨這對夫妻,算是街坊之間的一段佳話,賈丁畫畫,餘梨陪他見世間繁華,賈丁也會為人描眉,隻描餘梨一人的眉,愛是互相的,并沒有取舍。
好景不長,畫畫作為生計掙不到什麼銀兩,日子過得不是缺米就是缺鹽,故有伯樂相看千裡馬,京兆最不缺的便是富豪,隻要他的畫能入富豪的眼,以此擡高價格賣畫。
在此之前,他答應陪餘梨去玉清觀求子,回來便四處尋找伯樂。
他是遇見了伯樂,拿着一大筆賞銀,回來見的是餘梨的屍體,伯樂看中的不是他,是他的畫技,逼迫他作畫手埋于世間。
姜枝意從中又擠出去,将自己所聽到的複述了一遍。
燕司瑾腳一點猶如鴻雁,從衆人之間一躍而起,抽出腰間大理寺的玉牌,“大理寺辦案。”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看熱鬧的見狀紛紛離去,有意搞事情的忿忿不平,帶頭的胖子摔出畫卷,擺出惡劣的嘴臉甩袖退場。
姜枝意對着那胖子冷笑一聲,目光抓住人群裡即将離開的兩背影。
“大娘和嬸子别急的走啊,留下再說說。”
提着挎籃的大娘,和擦着汗的嬸子正疾步逃離。
聞言,大娘左右扭着胯,咬咬牙,“小娘子,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兒還在等我做飯呢。”
另一個嬸子跟着止不住的點頭附和,“對對對,我們還有事!”
燕司瑾站在姜枝意的身後,目光又銳利了,像兩把刀審視着她們,幽幽開口:“她說了,留下。”
婦人有些不安,準确來說是後悔自己多言,哪見過這種場面,看見牌子是玉做的,眼前隻有非富即貴,就算她們不識字,也聽到了震耳欲聾的“大理寺”三字。
賈丁沒有什麼家底,房屋前院的老棗樹虬枝橫斜,東南角堆着修葺屋頂的麥稭,進門之前的牆上留着用木炭畫的歪斜塗鴉,像是孩童所畫,屋内的牆壁挂滿各式畫作,正中間放着一張榆木桌,桌腳裹着防潮的油布。
賈丁進房整理了一身的狼狽,姜枝意在前院稍等之時一眼注意到塗鴉,她記得賈丁是沒有孩子的,若是仿孩童字迹畫的,未免又太過稚氣。
燕司瑾抱着劍一言不發,注視起老棗樹。
賈丁換了一身青衫衣裳,門從裡被拉開,“大人,可是抓到殺害我娘子的兇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