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也與煙霞大師道完别,啟程回府。
夜色沉酽,偏院小間的軒窗中散落着忽明忽暗的燭火。一場春雨,讓人猝不及防,空氣中流淌着青草落英的香氣。
一夜過去,房外種的花被雨打的落了大半,一半搬到了屋檐下,桑落看着一地的花瓣,懊悔不已,指着搬弄花盆的小厮,口内罵道:“娘子辛辛苦苦種的花,就隻剩下幾盆好的了,一個個,睡的如此沉,怕是驚雷響在耳邊,都吵不醒這一頭頭豬腦。”
小厮們急紅了臉,不敢久立,紛紛低下身子。
榴花從膳房取了藥湯,端進房内,她長的嬌憨,是個天真和順的性子,從小陪在娘子身邊,内心不服桑落被夫人派來照顧娘子就氣派由說。
聞言,将手裡的東西放下,已是難忍恚氣,忙過來說道:“你昨夜不也睡死了,那麼大的雷不也驚不醒你。”
桑落一噎,臉登時漲紅,正欲要扳回顔面,伸懶腰的姜枝意斟了茶來,開口:“好了,幾盆花而已,既死了,再種就是,你們兩個吵了幾天,誰多嘴一句,就罰誰去祖母那學學規矩。”
這是姜枝意無意間發現的,諾大的甯遠候府,隻要提起姜老夫人,沒有一個奴婢不膽顫。
榴花跺腳,桑落驚道:“娘子!”
姜枝意皺起臉,猛的喝了一口湯藥,随後驚奇擡頭,“是換了湯藥嗎?今日的藥沒有那麼苦。”
榴花搖了搖頭,“不知,許是裴郎君知娘子嘗不得苦,改了方子。”
榴花将姜枝意的湯碗放在承盤,榴花聞到一絲絲難聞的苦味,皺了皺眉頭,端了下去。
桑落低聲道:“可這些花是要送給大公子,如今都敗了,可怎麼好?”
姜枝意聞言,睜開眼,一枝顔色鮮豔的鈴蘭花綻放在窗邊,花下壓着一封信,地上的雨還未幹,信封上卻沒有濕。
想來是燕司瑾不久前派人送來的,姜枝意已在姜府渡過幾日,兇手沒再來過。
後來姜枝意将那夜的事情告知了燕司瑾,燕司瑾每每趁着夜不見人,都會來此躲在樹上,這還是細緻的榴花發現。
昨夜下了雨,燕司瑾沒有來。
她命榴花遞來,掃過幾行,“那就換一個,要不我去學學蘇繡,送一個親手做的香包給阿兄。”
姜枝意點燃了蠟火,将信從低端燒着,“桑落,你吩咐下去,叫那些侍衛都不必守着了,再告訴風影,我今日要去雪漫軒,若是祖母問起,就如實說。”
信紙從下發出紅色的火焰,姜枝意在火焰燃到手指之前,将它扔到了香盆内。
信上寫着亂七八糟的日常瑣事,隻有三個字是需要細斟酌。
“捕,繡,議。”
出了府門,外頭的天氣極好,像是春雨洗禮過後,迎來了生機,街上的零嘴兒小攤擺滿了各地。
雪漫軒不愧是蘇繡第一,還是一如既往的女娘多,之前來時,隻有女客,好像沒有夥計,而現在裡面有幾個夥計忙前忙後的與人介紹。
蘇绾坐在長櫃前,穿着一襲深褐色繡娘衫子,鴉青色比甲上沾着各色絲線,嘴裡含着半塊糖糕,與一富貴婦人聊的開心,正結完賬,擡眼見到姜枝意笑意盎然,“好久不見,姜娘子,人在上頭等着呢。”
姜枝意眼尾一彎,咬着唇,“好。”
姜枝意擡步上去,轉眼看見風影被蘇绾攔下,風影嘴裡被堵了個糕點,正想吐出來,又被蘇绾拉着坐在長櫃前。
蘇绾雙眸微微泛笑,媚眼如絲,“小郎君,我這閣樓男子可上不得。”
風影被人伸出的纖纖的手攔住,臉上不快,卻不想鬧事,隻好眼見娘子一個人上了樓,作罷。
茶香四溢,燕司瑾把扇子折攏,有一搭沒一搭的拍在掌心,“昨夜和你那小侍衛去做什麼了?”
姜枝意見他盯着自己的臉,明白他言下之意,“沒,隻是未睡醒。”
姜枝意正将茶盞送到嘴邊,擡眼看向燕司瑾,直到水滾進肚子,也不見他開口,問道:“兇手是誰?”
燕司瑾伸出一指輕蘸茶水,在案桌上寫下一字“忘”。
待姜枝意看完,暗色衣袖拂過那水漬,桌上的字成了一灘水不見痕迹。
燕司瑾的字很好看,字迹行雲流水,蒼勁有力。連姜枝意都忍不住多看幾眼,眼睛裡都是羨豔,在前世,姜枝意還因為他的一手好字,記恨了很久,鬧了好久的心。
她的字若是和他的放在一起,簡直就是不堪入目,前世的她發奮圖強天天練字,也不見效果。
能如此熟悉玉清觀,定是常年待在玉清觀的道長,若是忘憂道長,也不是沒有可能。可能在風影手下逃走的,那就不簡單了。
可她确認過忘憂道長手上沒傷。
哪裡不對勁呢?
姜枝意曲指蹭了蹭額角,悠悠道:“你們将人綁了?”
“是有女娘來大理寺報的案,親眼目睹荒野外有人抛屍,指認為忘憂道長。”
此事發生在玉清觀,倘若不将人抓起來,定會引來百姓恐慌,所以他不得不抓。
燕司瑾平淡的與她對視,過了一會兒,若有所思道:“怕是大理寺打草驚蛇,兇手找了個替罪羊。”
連他也覺得奇怪,用姜枝意引蛇出洞,卻打草驚蛇,他帶着人去抓忘憂道長,意外的是,忘憂道長沒有任何反抗,并且承認那些女子都死在他手上。
“我記得你說過,那夜行兇的人,武功不下于風影。”
姜枝意點了點頭。
“你覺得不是他?”
燕司瑾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相反問道:“這世上可有能讓人改變聲音的蠱?”
姜枝意想了想,“傳聞苗疆有一蠱,吞食改人音,此蠱能維持一個時辰。”
她起初是有想過是蠱搞得鬼,可這蠱她隻在書裡見過,已經失傳多年,連阿公都未曾孕育過。
若是聲音是可以改變的,那人臉呢,姜枝意思忖着,她翻過的書籍,沒有能改變人臉的蠱蟲。
姜枝意看向窗外的柳樹。
對面的旅館處,夥計在外拉客,幾隻燕子低飛,駐紮在旅館的匾牌之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裡,夥計一臉惱怒趕走鳥兒,又笑着看上了背着包袱的書生。
她收回眼光,手裡的茶盞一桎,嘴角一彎,露出一絲笑意,“若是不願相信這結果,何不從頭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