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生命安全,柏塵竹怎麼可能安心回去睡覺。況且,江野看着就很托大的樣子。
他下了樓,站在方才江野站的位置,随手把陽台上的煙灰抹了。
身上發了冷,有複燒的趨勢,柏塵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盯着江野的身影,打算看看需不需要幫忙。必要的時候,他還得去喊周灼華。
江野拎着傘下樓,往庭院中間走去。
他用傘尖戳了戳丢進來的鼓囊囊的包裹,那包裹表面起起伏伏,裡邊顯然是個活物。江野思索了幾秒,用傘尖挑開包裹布,裡面飛快蹿出一隻動物,肉眼隻能看見它在空中的殘影。
因為看不清,隔得遠的柏塵竹都不由倒吸口氣,心髒飛快提起,身體不由前傾,按着陽台往下看。
可能是什麼變異了的東西,這要一口下去,說不定‘救世主’就變‘喪屍王’了。
他口微張,剛想讓江野小心那東西,卻見江野提起雨傘,眼疾手快,就跟打棒球一樣,邦的一聲把那黑影打飛,正巧摔在離陽台不遠的地方。
好險!柏塵竹松了口氣,去觀察那團東西。
是隻紅眼鹦鹉,爪子尖細,被打飛在地上後,陷入泥土裡,鳥喙流出黑血,炸起來的羽毛顫顫,能看到翎羽間黑紅浮腫的皮肉,它正努力翻身爬起來。
可見江野力道之大,的确不需要他的擔心。
江野慢吞吞走過來,觀察了一陣變異鹦鹉。
他看着這隻可憐的變異鳥兒受苦,于心不忍,于是一腳快狠準地送它上了路,平淡得仿佛踩了隻螞蟻。
隔着一層樓,江野仰看着陽台上的柏塵竹,不耐的表情仿佛在問柏塵竹為什麼還不走。
柏塵竹收回眼裡那份驚疑不定,指了指天,假裝自己在這裡是要好心提醒他,“要下雨了。”
江野卻說:“你回去照照鏡子。”
柏塵竹:?
江野抓着傘柄,把雨傘甩着玩,他出了門,别墅區外是小樹林,身影消失在小樹林裡,不見了。
眼看就要下暴雨,大晚上的,這人要去哪?柏塵竹在陽台等了五分鐘,沒見江野回來,就歇了等待的心思。
因着江野那句話,他回房後去衛生間照了照鏡子。鏡子裡的他面色酡紅,眼睛帶了水色,看着要哭不哭的——全是因為體溫升高所緻。
怪不得老覺得眼睛又熱又濕,柏塵竹摸了摸自己滾燙的額頭,又摸了摸脖子,無奈地吐出口熱氣。
又燒起來了。
他思緒昏沉,把自己裹成毛毛蟲,半夢半醒間忍不住探究:江野到底要去哪。
就在他歎息一聲,放棄探尋,準備休息時,和那天靈魂出竅一樣的詭異感覺又出現了。
那天他燒得迷迷糊糊,大病初愈剛醒來,就穿過了天花闆,‘看’到了樓上變異植物吃人的場面。
今天他也是發燒,身體沉重,縮在溫暖的被子裡,然而精神意外亢奮,甚至不睜眼都能‘看見’房間裡的東西以及正在睡覺的自己。
太奇怪了。柏塵竹睡夢中皺起眉。
像鬼壓床。
接二連三的雷鳴後,大雨瓢潑。
他的思緒飄啊飄,不受主人的控制從飄窗飛下去,看到了不久前那隻慘死的變異鳥。
我在做夢。柏塵竹此時身體在沉睡,意識卻十分清醒。
隔壁有人拖拽着什麼,腳步聲沉悶。
于是‘柏塵竹’被吸引,飛過電網,飛過高牆,落到隔壁的别墅院子裡。
江野左手打着傘,右手拖着一隻五花大綁的喪屍,自小樹林而來,在雨中閑庭信步。
我果然是在做夢。柏塵竹感慨着夢境的離譜。
他‘看到’江野打着傘在隔壁别墅門口的智能鎖那站了一會兒,門自己就開了。江野熟門熟路拖着喪屍,一路拖拽到屋子前面,在路上留下道長長的痕迹。
江野松開拉着喪屍的手,敲敲門,散漫道:“開門。”
屋子裡沒人理會他,王欣欣和黑衣男都在裝死,仿佛這樣江野就會自行離去。
江野的禮貌到此為止了。
他在靜谧中直接一腳把别墅大門踹開,利落地提起喪屍往裡面扔。
“江野你要做什麼!這是犯罪!你不能這麼對我!”
“我錯了我錯了,江哥,都是王欣欣逼我的。”
……
江野一言不發,掏出把小刀,在嘶吼不斷的喪屍身上一劃,繩索斷了個幹淨。
男女聲此起彼伏地尖叫,好像在争着誰喊的更凄慘,江野在喪屍撲過來時身姿飒爽一腳把喪屍踹進别墅,撿起繩子帶上門。
他把繩子纏在門把手上,從外面把别墅門鎖了。
一場鬧劇戛然而止。
忽然,他動作停頓,若有所感朝‘柏塵竹’的方向看去。
漂浮在半空的柏塵竹很想和夢裡的江野說話,可惜‘他’似乎沒有嘴巴,沒法開口。
江野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朝‘他’擺了擺手,是趕人的姿勢,“回去吧。”他說。
仿佛被人一眼看穿靈魂。柏塵竹刹那背脊發寒,頭疼欲裂,那個‘他’迅速被拖拽回身體裡,堕入黑白混淆的混亂,最終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雨已經停了,地上濕漉漉的,身上的溫度已經恢複正常。
想到昨晚的夢境,柏塵竹迅速下床,從飄窗往外一看,隔壁别墅安安靜靜,荒廢已久的院子裡滿是泥濘,什麼都看不出來。
等等,那大門上的繩子是……柏塵竹瞳孔驟縮,牢牢盯着昨晚‘夢裡’江野捆上去的繩子。
不是夢。
和上次一樣,是真實的事情。
一次還能說是靈異事件,兩次呢?他變異成能靈魂出竅?
想起江野昨晚那一句‘回去吧’,柏塵竹隻覺得心中疑團越來越大。
當時江野周圍分明沒有人,他在對誰說話?
如果是對我說話,可他怎麼能看到我?
因為對這本書的作者的遷怒,因為知道書裡的結局,以上帝視角看這個世界的他看待江野,帶着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傲慢和偏見。
然而現在仔細想想,他受那本書的影響太深了,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江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肯定藏了什麼。柏塵竹笃定着,臨時起意要去打探一下。
天光未明,柏塵竹敲開了江野的門。
江野帶着滿身起床氣打開門,話還沒出口,一鍋綿密的粥就怼到了面前,距離之近,險些讓江野以為柏塵竹要把粥潑他臉上。
柏塵竹提醒着:“少爺,七點,粥。”
“喲。”江野看了眼時間,還真是七點整。他狐疑地看着柏塵竹,為這人一夜間轉變的态度。
“粥裡下毒了?”斜倚着門的江野幸災樂禍,“還是你腦子終于燒壞了?”
“不至于,隻是交房租而已。”柏塵竹穩穩地端着鍋,着重咬準了某個字,“‘您’想外面吃還是進裡面?”
江野往前一步,順手帶上門。他繞開柏塵竹,自顧自走到廚房自帶的小廳,翹着腿一副等伺候的大爺模樣。
柏塵竹跟他身後,把粥放他面前,遞上洗好了的勺子。
江野盯着他,捏着勺子轉了轉,嘗了口,入口順滑。
他瞥了眼安靜坐着的柏塵竹,正十指相抵,擱在紅酸枝木桌上,白皙的膚色在紅木的背景下格外惹眼,端端正正,那模樣還挺乖。
因為這個無厘頭的念頭,江野打了個寒戰,“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柏塵竹單手支着下颌,側頭看他,“我在你心裡就這形象?”
江野沒回答,砸吧砸吧嘴,一勺子把碗底的舀上來,黑黃的一團,“糊了。”他說,旋即點點頭,好像這樣才是柏塵竹的‘正常水平’。
這一套下來可真流暢,被無聲陰陽怪氣一頓的柏塵竹氣出笑音,面上僞裝的‘溫和笑臉’都要繃不住了。
他拉着椅子往江野那坐近一步,江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警惕地把自己椅子拉遠了一步。
柏塵竹挑眉,“怎麼,我很可怕?”
“你似乎對自己誤解頗深。”江野如此回答。
柏塵竹道:“那你離我這麼遠?”
江野坦坦蕩蕩,“做了虧心事的人是這樣的啦。”
經常被沒事找事的柏塵竹愣住,旋即冷笑着,“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