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黎渡以為自己記憶出了問題。
他記得韓冬。這是他高一的一個同班同學的名字。
黎渡也年輕過,那時他和張非原都是問題學生,韓冬是典型的乖乖仔,不是一條道上的人。自然談不上有多熟。
後來文理分了班,他和張非原選了理,韓冬選了文,更是隻有寥寥幾次碰面了。青春的那些影子本就是模糊,不足以在記憶裡留下什麼很深刻的劃痕,畢業這麼多年對他的印象也隻剩下成績很好,人挺書呆。
主要是也沒人說過他死了啊?
黎渡确信自己沒聽說過任何一個同學的死,張非原為什麼這麼言之鑿鑿?
金發青年略帶歉意:“我還以為跟你說過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當時高三下學期。”
黎渡飛速思考。
張非原接着說:“學校因為這個停課了一整天。”
一說這個黎渡就記起來了。
當時他父親實在是不高興他吊兒郎當的學習态度,勒令他不準請假不準逃學,他每天都怨氣很大地準時到學校上課,突然停了一天的課,他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問張非原停課的原因,張非原罕見地沉默不語。
究其原因居然是韓冬的……自殺?
一扯上這個字眼,當年的高興就像是踩在别人的命上,回憶都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陰影。
黎渡突然發現“死”離自己太近了。
他沒有說話,仔細打量着韓冬。
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印象了,現在更像是在從新認識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韓冬對黎渡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露出一個小小的笑:“我記憶也停在自殺那一刻,然後再次睜眼,就是三天前。我是去便利店的時候才知道、這已經是五年後了。”
他對自殺這兩個字态度坦然。
“就是遇到我的時候?”
韓冬小聲說:“我也沒想到那天能遇見你。”
“那我變化應該挺大的。”回想起上學時自己那副二缺樣,黎渡有些尴尬。
韓冬急切:“不,黎渡,你沒有變,你和以前一樣好……比以前還要好。”
上學的時候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一個狂熱粉絲?
“謝謝,但是,你……”黎渡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算了,在這也說不清楚,我們回去說吧。”
一旁沉默的張非原差點跳起來:“怎麼又帶人進我們家?哥你真讨厭!”
黎渡假裝沒聽見,像拍小狗一樣拍了拍韓冬的腦袋,示意封越放開韓冬,讓他自己走。
朗星逢好不容易把那群想留下來吃瓜的狐朋狗友都請走,颠颠跑過來:“你們在幹什麼?我也要去!哥你給我說清楚——”
兩個人同時踹向他。
“朗星逢你真皮癢了,叫誰哥呢!”這是勃然大怒的張非原。
“保密,上你的班去。”這是無情的黎渡。
-
客廳。
黎渡坐在正面的沙發,張非原站在他後面。封越坐在側面的沙發。
二堂會審……他們面前有一個椅子,韓冬在上面坐得拘謹。
他和黎渡各自拿着一杯奶茶,是黎渡剛剛點的外賣,理由冠冕堂皇:安撫小朋友的情緒——絕對不是他自己也想喝奶茶。
“說吧,從最開始說。”黎渡沉穩地開口。
韓冬說好,然後努力陷入回憶。
其實沒什麼好說的,他想。
-
他前十八年人生是一面灰色的畫。
父親好賭,母親天真,一次又一次的原諒還有籌資,兩個人在演出一場“感人肺腑”的大幕戲劇,沒人有空理他。
韓冬蹒跚地學會獨活,轉折點在十五歲。那年父親死了,母親改掉了她的劇本,韓冬成了接替的男主角。
她這次給自己的定位是望子成龍的母親。于是她找遍了關系,還把房子賣掉,将成績平庸的韓冬送入本市最好的高中。
她從沒想過韓冬會有自己的意願,韓冬也就這樣麻木地接受。
成績變成吊車尾,本就糟糕的人際關系因為他的排斥社交而一塌糊塗。他捧着試卷,被老師訓誡,被同學嘲笑,母親的感情異常充沛,她痛惜着,悲傷着,又再次對他進行勉勵。
她在乎的是誰?是她的兒子,是她的家人,是她愛的容器,卻唯獨不是韓冬。
絕對不是韓冬。
再一次的被勒索被威脅,千方百計把這件事捅到老師的面前,兩方叫來家長,施暴者那邊的家長在對霸淩方噓寒問暖,而在受害者這邊,韓冬隻聽見母親說:“你這樣耽誤了月考。”
韓冬再次麻木地接受。
高中生活裡唯一的亮光是那個叫黎渡的人。
跳脫,耀眼,人群的最中心,對他而言的遙不可及。
剛開學的時候他便是所有人的焦點:罕見的姓氏,鞍前馬後的金發跟班,校領導隐約的恭敬,還有那不普通的舉動與氣質,讓人立刻就可以聯想到首富的那個“黎”。
有人說,少爺本來是去私立學校讀書,但是年少叛逆,來了這所面向社會招生的普通高中。
流言傳遍了整個校園,有人大着膽子去找本人求證,傳說中的少爺對他眨了眨眼,豎起食指抵在唇邊,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所有人靜默,此事成為衆所周知的心照不宣。
黎渡本該是前呼後擁的,但沒人能越過張非原與他近距離接觸,再加上三天兩頭地不來上學,他比起同班同學,更像一個活在傳說中的所謂“校園風雲人物”。
韓冬對此不感興趣——原本。
直到輪換座位,他坐到黎渡的後桌。
那時他已經被全班孤立,有幾個閑得發慌的男同學總是拿他取樂,類似于将垃圾扔到他的桌櫃,在他的作業本上畫一些侮辱性的圖畫文字,他一般忍讓,因為每天應付母親和學業就讓他精疲力盡。
對他而言隻是處理一些垃圾罷了……等等,垃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