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暖風熏得人欲醉,孫苦的“百草堂”後院卻彌漫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凝重氣息。陳鏽笙的身體在地火玉髓持續的溫養、盧亦曉精妙的針術調理、孫苦毫不吝啬的藥材食補,以及李沉燕近乎嚴苛的“陪練”下,終于迎來了質的飛躍。
那柄沉重的青鋼長劍在他手中已不再是負擔。清晨的小院裡,劍光霍霍,雖無内力灌注的鋒銳破空之聲,卻帶着一種沉凝如山的厚重感。基礎的刺、劈、撩、抹、點,在他手中已連貫流暢,動作間隐隐透出昔年劍術大家的風骨。更令人心喜的是,丹田内那縷微弱的内息,如同破土的嫩芽,日益茁壯,雖依舊細弱,卻能在盧亦曉金針引導下,嘗試着極其緩慢地流轉于初步接續的經脈之中,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流和力量感。每一次内息流轉成功,陳鏽笙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裡,冰層便會融化一絲,燃起一點名為“希望”的星火。
李沉燕抱着雙臂,倚在廊柱下看着。他依舊是那副嚴厲“督工”的模樣,但眼底深處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這些日子,他親眼看着這把沉寂的鏽劍,如何在痛苦與堅持中,艱難地重新磨砺出鋒芒。雖然距離完全恢複尚遠,但至少,他已能清晰地看到那條通向複仇的路,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絕壁。
這日午後,盧亦曉難得沒有在後院炮制藥材,而是換上了一身半舊的青布長衫,懸壺杵也仔細地收了起來。他對孫苦和李沉燕交代一聲“去城中訪個舊友,采買些藥材”,便匆匆出了門。孫苦隻當他是去補充日益消耗的藥材庫存,并未在意。
然而,直到日影西斜,盧亦曉才風塵仆仆地歸來。他的臉色不再是平日的溫和從容,而是帶着一種壓抑的激動和凝重。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對迎上來的孫苦和李沉燕使了個眼色,三人默契地走進了平日存放藥材、相對僻靜的西廂房。
“有消息了。”盧亦曉關好房門,聲音壓得極低,卻像一道驚雷在寂靜的房間裡炸響。
陳鏽笙正在角落擦拭那柄青鋼劍,聞言動作猛地一頓,霍然擡頭,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般釘在盧亦曉臉上。李沉燕也瞬間繃直了身體,眼神銳利如電。
“洛神劍?”李沉燕沉聲問道。
盧亦曉重重點頭,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帶着墨香和淡淡藥草味的素箋。他展開素箋,上面是幾行清隽的小楷。
“雍州,天阙城。”盧亦曉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下月初九,攬月樓,夜宴珍寶會。”
“攬月樓?”孫苦倒吸一口涼氣,臉色微變,“那個号稱‘銷金窟裡藏乾坤,攬月樓上見真章’的攬月樓?那可是雍州乃至整個北地最大的暗盤交易場!背後水深的很!洛神劍怎麼會在那裡出現?”
“消息來源絕對可靠。”盧亦曉的語氣斬釘截鐵,“是我早年救治過的一位老友,如今在雍州經營藥材,與三教九流都有往來。他無意中從一個專做古器生意的掮客口中探得絕密消息。此次攬月樓珍寶會壓軸之物,正是一柄來曆神秘、形制古拙、寒氣逼人的長劍!描述與鏽笙師父當年的‘洛神’特征,幾無二緻!最重要的是,”盧亦曉的目光轉向陳鏽笙,帶着一絲激動,“那掮客提到,劍格内側,隐約刻有殘缺的星圖紋路!”
“河洛星圖!”陳鏽笙猛地站起身,手中青鋼劍“嗆啷”一聲拄在地上,支撐着他微微顫抖的身體。他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眼中冰封的深潭瞬間沸騰!十年了!追尋了十年!師父的遺物,守秘者一脈的象征,同時也是他複仇路上不可或缺的力量!竟然真的有了确切的下落!
他下意識地摸向懷中,那冰冷堅硬的洛神劍鞘觸手可及。鞘身上的殘缺星圖紋路,仿佛在呼應着這驚天消息,發出無聲的嗡鳴。
“下月初九…”李沉燕迅速計算着日子,眉頭緊鎖,“不足一月!從江南到雍州天阙,路途遙遠,還要避開玄煞盟的耳目…時間緊迫!”
“不僅如此,”盧亦曉的神色更加凝重,“我那老友還提到,此次珍寶會風聲極緊,入場資格極其苛刻,非富即貴,或者有特殊引薦信物。而且…玄煞盟在雍州勢力盤根錯節,對這等盛會絕不會缺席。洛神劍一旦現世,他們必定志在必得!我們的對手,不僅僅是财力,更是那些藏在暗處的毒蛇!”
房間内陷入一片死寂。興奮、激動、凝重、壓力,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洛神劍的下落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照亮了方向,卻也引來了更洶湧的暗流和更緻命的威脅。
陳鏽笙緩緩松開拄着劍的手,站直了身體。他臉上的激動和顫抖已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封般的沉靜和一種近乎實質的殺伐之氣。他走到盧亦曉面前,伸出手,接過了那張寫有時間和地點的素箋。手指修長而穩定,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張紙,而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劍。
“北上。”他隻吐出兩個字,聲音低沉,卻帶着千鈞之力,不容置疑。
決定已下,離别便在眼前。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薄霧籠罩着“百草堂”小小的院落。三人已收拾好簡單的行囊。陳鏽笙換上了孫苦不知從哪找來的、漿洗得發白的粗布勁裝,雖依舊清瘦,但挺直的脊梁和沉凝的眼神已與初來時判若兩人。那柄青鋼長劍用粗布仔細包裹,背在身後。洛神劍鞘則貼身藏于懷中,緊貼着心口。李沉燕也恢複了往日的利落打扮,眼神銳利如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