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李沉燕愕然。
“引開注意。” 陳鏽笙言簡意赅。為了取回師父的洛神劍鞘,扮相如何,他根本不在乎。
孫苦動作麻利,不知從哪處淘來兩套半舊的戲服和一些粗糙的胭脂水粉。李沉燕的武生裝扮相對簡單:紮靠(簡易的),戴武生巾,勾個英武的劍眉,唇上點兩撇假須,便已氣勢十足,俨然一位英姿勃發的年輕将軍。
輪到陳鏽笙時,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孫苦将他按在妝鏡前,毫不客氣地往他臉上塗抹厚厚的鉛粉,遮掩住病态的蒼白和深刻的輪廓。又用細筆蘸了胭脂,在他眼尾細細描摹,勾勒出微微上挑的妩媚弧度。黛筆輕掃,原本冷冽的眉形被柔化。最後,在他淡色的唇上點染開一抹豔麗的紅。
頭發被仔細梳攏,戴上繁複的珠翠頭面(雖是廉價仿品),沉重的感覺讓他微微不适。接着是那套水紅色的花旦褶子,層層疊疊的紗緞裹上他清瘦的身軀,寬大的水袖垂落,遮住了那雙握慣了劍、此刻卻顯得有些無措的手。
當陳鏽笙被孫苦推搡着站起來,轉過身時——
時間仿佛在那一瞬間凝固了。
李沉燕隻覺得自己的呼吸猛地一窒,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又驟然松開,狂跳得失去了章法。
鏡前燈昏黃的光線柔柔地籠罩着那個人。
鉛粉掩去了風霜刻下的痕迹,隻留下一張瑩白如玉、雌雄莫辨的臉。眼尾那抹飛紅,如同雪地裡綻開的寒梅,帶着一種驚心動魄的豔,卻又被那深潭般的眸子襯出幾分孤高清冷。珠翠在鬓邊輕晃,折射出細碎的光點,落在他長長的睫羽上,投下小片陰影。水紅色的紗衣襯得他身形愈發單薄,卻也勾勒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脆弱又堅韌的風流韻緻。寬大的水袖垂着,隻露出幾根修長卻骨節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撚着袖口的滾邊。
這不是他熟悉的陳鏽笙。
不是那個形銷骨立、死氣沉沉的廢人。
不是那個眼神狠戾、剜肉剜骨都不吭一聲的硬漢。
甚至不是記憶中那個鋒芒畢露、天下無雙的年輕劍客。
眼前這個人,像從古舊畫卷裡走出的精魂,帶着一身凄豔的月光和隔世的孤寂。那是一種超越了性别、超越了皮相的、極具沖擊力的美,冰冷、疏離,卻又在脂粉的包裹下,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易碎的誘惑力。
李沉燕就那麼直直地站着,忘了身在何處,忘了接下來要做什麼。他引以為傲的“驚雷劍”的警覺和機敏,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世界裡,隻剩下眼前這個被水紅紗衣包裹的、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心髒在胸腔裡擂鼓般轟鳴,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他甚至沒注意到陳鏽笙微微蹙起的眉頭,和那雙在厚重脂粉下、依舊銳利如初、正冷冷審視着他失态模樣的眼睛。
“看夠了?” 陳鏽笙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熟悉的冰冷調子,隻是此刻從這張濃墨重彩、妩媚動人的臉上發出,帶着一種詭異的違和感,瞬間将李沉燕從失神中狠狠拽了回來。
李沉燕猛地回過神,臉上瞬間騰起一片滾燙,比塗抹了最紅的胭脂還要鮮豔。他狼狽地移開視線,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覺得口幹舌燥,方才的英武氣勢蕩然無存,像個被抓了現行的毛頭小子。
孫苦在一旁抱着胳膊,看着李沉燕那副魂飛天外的呆樣,再看看陳鏽笙頂着絕色花旦妝容卻依舊冷得掉冰渣的眼神,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戲谑道:“喲,李大俠,魂兒被勾走了?趕緊回神!該去‘唱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