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絲身穿一件白色的亞麻襯衫,有些猶豫地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小房間裡隻有一張由兩片簡陋的木闆搭起來的矮床,上面放着橡皮膏和油彩這種用來僞裝的工具。
直到十分鐘前,她才知道那個挂衣服的橡木橫杆後面竟然還有一塊小空間,也就是這塊空間給了她換上僞裝用的衣服的方便。瑪麗絲很慶幸福爾摩斯給她的是一身體面的衣服,至少這樣她就不用假扮成酒鬼或是流浪漢了。可是看着自己穿着陌生的裝束,她忍不住又想起小時候鄒夫人對她的諄諄教導,頓時又對這到底是不是個好主意感到有些不太确定。但不得不說,沒了緊身胸衣的束縛,她感覺連呼吸都自由了幾分。
瑪麗絲仔細地扣好紐扣,看見自己鎖骨上露出了一截項鍊的黑繩子。她想了想,把白玉平安扣摘下來放進口袋裡——她剛發現了男裝口袋這一便利的功能,很樂于物盡其用。除了比較纖細的腰身外,她也沒什麼容易暴露她女性身份的曲線,所以等她穿上那件單排扣馬甲後,一時間也看不出什麼破綻。長褲蓋住了她的腳踝,一直垂到她穿着的男式皮鞋上。比普通女式皮鞋更高的鞋底讓她幾乎變高了兩英寸,很符合她作為一個文弱學生的新身份。
“你走路的時候重心需要更穩一點。”看見她從房間裡走出來,福爾摩斯摸着下巴沉思道。
“我得再适應适應,”瑪麗絲沮喪地說道,她以為自己已經表現得夠自然的了,“接下來還要再做些什麼嗎?”
“我來幫你改變一下外貌,”福爾摩斯說着讓瑪麗絲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則半蹲在她面前。許是看出了她的緊張,他皺了皺眉,輕輕拍拍她的手臂,“扮演一個角色最成功的方法就是讓自己成為他。你想好你要叫什麼了吧?”
“格倫·彭布羅克。”
“很好,彭布羅克先生。你剛剛從倫敦大學的文學系畢業,手頭很緊,急着要找個住處。碰巧在華生搬離貝克街以後我還需要個助手,所以你就通過報紙上的啟示找到我,和我成了合租室友。你深居簡出,喜歡埋頭寫作,所以就連貝克街上的鄰居們也沒見過你幾次。但他們都知道那個寡言少語的格倫·彭布羅克的存在,因為他也像華生一樣喜歡把我的冒險故事都記載下來。”
“可惜好景不長,彭布羅克先生實在是受不了他室友糟糕的生活習慣。在福爾摩斯先生一舉偵破了莫裡亞蒂教授的陰謀後,他立刻搬走了,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就是這樣。他們絕對不會注意到瑪麗絲·王小姐的雙重身份,在忙着監視我的這段時間裡更不會有空去找華生的麻煩了,”福爾摩斯打開一個罐子,用蘸了水的小刷子在裡面攪拌了一下,“你知道倫敦劇院的演員是怎麼女扮男裝的嗎?”
“用這些膠水?”
“用這些松脂膠,”福爾摩斯拿起一簇用馬毛做成的假發靠近瑪麗絲,“如果是對着王小姐,我肯定要為自己失禮的行為而道歉;不過身為格倫·彭布羅克,你應該不介意吧?”
瑪麗絲搖搖頭,不禁啞然失笑。女扮男裝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夠出格了,他這樣一本正經地發問,倒讓那些繁文缛節顯得很多餘。不過,用正常人的評價标準去看待福爾摩斯本來就是一件奇怪的事。遇見福爾摩斯之前,瑪麗絲從來都沒想象過除了循規蹈矩地生活還有什麼其他選擇。可是和福爾摩斯在一起就很……不一樣。他似乎從來都不在乎這個時代的條條框框,随時準備跳進下一次冒險。瑪麗絲熟悉他沉思時雙眉緊皺的線條,熟悉他偶爾大笑時眼角輕微的細紋,熟悉他被華生誇獎後容光煥發的面龐。但這些都是如此表面的東西,隻是偵探與衆不同性格中最普通的東西。而現在以彭布羅克的身份,她無疑能夠有機會去更深刻地了解他的整個人、整個靈魂。“我願意去剖析有關你的一切”,這個想法本身聽起來就十分浪漫。瑪麗絲先前并不理解為什麼摩斯坦和華生在向對方訴說自己的愛情時為什麼隻有簡單的表白;她現在明白了,面對真正熱烈的愛情時,所有的語言都會黯然失色,她的心裡也隻剩下一句最樸素的“感謝上帝”。
他們身邊一片安靜,隻有福爾摩斯在她臉上用刷子掃上油彩和陰影時的細小響動。瑪麗絲對上他微微向上的、認真地注視着她的眼神,深切地感受到了悸動的重量。那是心如擂鼓,胸膛裡好像有整個季節裡所有振翅欲飛的蝴蝶。在過去的一年裡,那些見不到福爾摩斯的日子是那麼無趣,以至于她思念到了憂傷的地步。她想象着自己再和他說話時他肯定會覺察到她的痛苦。可當她真正見到他時,她才發現愛情是一件多麼令人激動的事,所有的等待在重逢的那一刻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好了。把這外套穿上,不用扣扣子。等等,還少個懷表,”福爾摩斯站起身在桌子上翻找了一陣,“我這裡找不到多餘的了,你就先把我拿去吧。”
瑪麗絲看着福爾摩斯把他身上的懷表取下來,仔細地固定在她的馬甲扣眼上。懷表落到口袋裡,銀色的表鍊勾連出優雅的弧線。
她走到房間裡去照鏡子。她的鼻子被蜂蠟和橡皮膏墊高了,下巴也比原來方正。嘴唇被短短的唇髭覆蓋,一頭黑發盤起來隐藏在圓頂禮帽下面。再加上她本就沒有那麼悅耳的嗓音,語速放慢一點就不太能聽得出性别,這副僞裝可以說是滴水不漏了。
“福爾摩斯先生,你不做演員實在是太可惜了。”
“這種小技巧也隻能在破案上派點用場了,”福爾摩斯把一雙黑色的皮手套遞給她,“把你的手遮一遮。現在你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位初出茅廬的學生了,我能想象到年輕的彭布羅克是怎麼和教授争論數學問題的了。”
“數學問題!”瑪麗絲捂住嘴想笑,又覺得這個動作太不自然,便把手放下了,“我還是老老實實當個文學系的學生好了。說出來你可别笑我,福爾摩斯先生,我生平最讨厭那些和算數有關的東西,什麼‘離支點越近越省力’啦,什麼弧度的公式啦,那些計算符号簡直就像是蝌蚪開會!”
“我理解你,這些知識的确是瑣碎又難記——尤其是支點越近越省力。”
不知道為什麼,在說這話的時候福爾摩斯語氣很嚴肅,眼睛卻在笑。
“言歸正傳,福爾摩斯先生,這身衣服我就先穿回去,等以後需要的時候我就自己僞裝好來找你?”
“是的,一有案件我就會聯系你的。我親愛的朋友,看來你也要像華生那樣寫我的故事啦。”
瑪麗絲開玩笑地說道:“是呀,我終于能碰到真正有危險的情況了。我一直很期待那些跌宕起伏的冒險呢。”
福爾摩斯卻突然嚴肅起來:“我會保護好你的。我要确保華生的安全,并不會因此把你置于危險的境地。要證明你僞裝是否成功,我們還得去見一個人。”
“現在嗎?”
“邁克羅夫特這個時間一般都會在第歐根尼俱樂部。你穿着這雙鞋子走路沒問題吧?”
“沒問題。”
“那我們就走到蓓爾美爾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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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瑪麗絲第一次去俱樂部。出于約定俗成的社會禮儀,女性通常是連俱樂部的正門都不能進的。因此當瑪麗絲走進俱樂部寬敞豪華的大廳時,她看着裡面清一色的男性成員,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局促。不過很快福爾摩斯就把她領到一間辦公室裡,人們可以在這裡自由地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