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爾卻有如受驚般躲開了:“沒事!瑪麗絲小姐,你不用擔心……”
這反而印證了瑪麗絲的擔心。她拉過塞西爾的右手,把她的袖子卷上去。果然,那纖細的手臂上有一些淺淺的淤青,看上去就是最近弄的。
她瞪大眼睛:“這是瑪德琳修女幹的嗎?她是不是欺負你了!”
塞西爾抽回手,把瑪麗絲的手提包拿給她:“不,院長是個很好的人。是特蕾莎修女……但她也不壞!她也是看了其他人的态度才這麼做的,她們不喜歡我的出身。”
“我要告訴亨利先生!他會幫你安排的,你馬上就可以離開這裡!”
“不要!”塞西爾突然激動起來,“我不要走!”
“為什麼?”
“你不明白,瑪麗絲小姐,”當塞西爾再擡起頭時,她已經淚眼婆娑了,“這裡是我最後的機會了!他們要我和阿斯特家族聯姻,卻根本不關心是誰想娶我!”
“是誰?”
“那個外号叫‘鐵腕商人’的沃德·阿斯特。”
饒是瑪麗絲對政治再不感冒,也通過亨利對阿斯特家族的幾位新貴有所了解。沃德·阿斯特以其在商業上冷血果斷的作風而聞名,隻會榨取底層工人的勞動價值。但對塞西爾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這點,而是他已經四五十歲了,還和曾經的兩任妻子育有三個孩子。
“他們真的會讓你……”
“父親不在乎。在其他兄長眼裡我嫁給誰都是一樣的,隻要能帶給家族利益,他們願意把我當做祭品。”
“抱歉,”瑪麗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不是她能決定的事情,“我很抱歉。”
這時門外傳來“咚”的一聲悶響,似乎是有人撞到門闆上了。一陣小小的騷亂後,門被打開了。亨利臉色慘白地沖進來,阿米莉娅神情激動地在旁邊。
“亨利哥哥!”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我不相信……我什麼都不知道!而你卻在這裡飽受折磨——噢!我可憐的西西!”
塞西爾撲到亨利懷裡,低聲啜泣起來。
瑪麗絲轉向阿米莉娅:“院長呢?她放你們過來了?”
“我們找了個借口。我想她應該不會管這些的。”
亨利飽含痛苦地說道:“我要去見父親,西西,我要讓他改變主意,把你嫁給阿斯特家族的繼承人。”
“絕不!”塞西爾叫道。她的眼中蓄滿了淚水,像是一個精緻的提線木偶。但從她眼裡發出的那種燃燒的光芒絕非來自徒有空殼的靈魂,“難道你想象不到嗎?哥哥,隻要我離開修道院,他們就會把我當做聯姻的工具,不管是阿斯特家族還是别的什麼貴族,我的價值就是嫁人!”
“那我能幹什麼呢?西西,我根本沒有決定權啊!”
“我要發誓願,哥哥。讓我在這裡一直住下去,他們不會要娶一位修女的。”
這時的塞西爾遠比那個在舞會上沉默寡言的小姑娘要堅韌得多,瑪麗絲早在康普頓街11号就見識過她的品質了,現在看着她盡力與命運抗争的模樣,隻覺得唏噓。不,這不是既定的命運。但凡是人制定的東西,她都有能力去打破。
“可我不想失去你!”
“如果我成了沃德·阿斯特的夫人,那你才是真正失去我了,哥哥。我可以成為暫願修女,隻要熬過這幾年就可以再做打算了。”
“那我怎麼和父親交代呢?”
“每個月都會有醫生來為我們檢查身體,你幫我買通他,僞造一張肺痨證書。”
“你……西西,這樣的話你就失去任何希望了呀!”
“求你了,哥哥,我甯可永遠不要嫁人。我願意将我的一生都奉獻給宗教……不要再幫父親說話了!就算是我求你了,哥哥!”
亨利深深地凝視着她,臉上露出矛盾的神色。最終他開了口:“你告訴我那位醫生的名字。如果他不夠可靠,我就再請一個醫生來為你看病。但你要答應我,不要做永願修女,過了這兩年我就會想辦法的!”
一直沉默着的阿米莉娅上前和塞西爾站在一起:“我要和西西單獨說幾句話,可以嗎?”
“我們在外面等你。”
瑪麗絲和亨利站在門外,相對無言。塞西爾的遭遇把各種想法都塞進了她的腦子裡。她從來都沒有這麼仔細地考慮過這些内容:既是她們被規訓的人生,又是她從來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宗教。她算得上是虔誠,可總是别人讓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讀經文,下跪,似乎隻要跟着這些指令她就能得到心安一樣。她不會認為這些事情還需要思考。但生活讓她看見了許多殘酷的東西,雖然仍是一知半解,她起碼開始有了剛剛萌發的意識。不管怎麼說,她至少還有朋友們,不僅僅像是摩斯坦和奈莉那樣的同伴,還有亨利這種難得的真正對她們的命運感到同情的人。
“謝謝你。”瑪麗絲輕輕地對亨利說。她知道,這句話其實是要對塞西爾說的。
當他們走出修道院的門廊時,瑪麗絲又看到那尊聖母像,那些花朵已經被收拾幹淨了。聖母依然是那種柔和靜谧的表情,不知在祈禱些什麼。
大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瑪麗絲最後再回頭看了一眼那模糊不清的修道院。或許塞西爾·托裡吉裡斯要在這裡度過漫長的歲月,直到青春蹉跎。又或許她能從這裡走出來,書寫自己的命運。
①《神曲》天堂篇33:1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