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迪恩村事件沒過幾天就是阿米莉娅的堅信禮,瑪麗絲跟着忙前忙後,等到所有的事情終于都結束了,反而有種日常生活平庸的空虛感。因此第二天早上瑪麗絲被叫到斯坦福夫人的卧室時,她下意識的想法不是為自己未來的打算擔心,而是很高興這天起碼能找點事情幹。
“王小姐,你來了。到桌子邊上坐下吧,我們一起喝會茶聊聊天。”
瑪麗絲來到斯坦福府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和斯坦福夫人兩個人面對面聊天。她明白這代表着什麼,頗有些苦澀地笑了笑。
“感謝你,夫人。”
除了茶壺和茶杯外,桌上的托盤裡還擺好了下面點着酒精燈的長柄炖鍋。很顯然這本應該是斯坦福夫人在床上享用的早茶:清晨起來一邊品味紅茶一邊翻閱報紙,平時瑪麗絲是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的。她打開炖鍋的蓋子看了看,水還沒有煮沸。她便翻過鍋蓋,把茶壺放在上面,這樣燒水的同時可以讓茶壺也熱起來。斯坦福夫人看她細緻地忙活着,過了幾分鐘才開口。
“時間過得可真快,當我們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就像昨天阿莉娅堅信禮的時候,我一直忍不住想到她還是個小嬰兒時候的樣子,但現在她學的知識比我還多了。”
瑪麗絲把煮沸的水轉移到裝着茶葉的茶壺裡,再分别倒進兩個茶杯裡。她小心地吹了吹氣,拿起一杯遞給斯坦福夫人。
“是呀,第一次見到阿莉娅,她還沒有這張桌子高呢。”她想到自己剛來斯坦福府時滿心希望自己年齡大一點,能有好多個學生來增加自己的教學經驗。但這幾年和阿米莉娅的相處已經讓她舍不得離開了。阿米莉娅是她的第一位學生(理論上來說,鄒夫人的小孫子不算她的學生,她大概隻能算是那男孩的保姆),親眼看着一個可愛的孩子慢慢地成長這件事更是出乎意料地加深了她和斯坦福府的紐帶。
“我要好好謝謝你,王小姐,這段時間裡阿莉娅從你身上學到了這麼多東西。”
瑪麗絲聽出了斯坦福夫人的言外之意,她很想順勢提到她們沒有學完的課程,讓她有理由多待幾個月。但她也知道這隻會是徒勞無功的借口,便咬咬牙,刻意輕描淡寫道:“恐怕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傳授給阿莉娅的了。”
斯坦福夫人端莊漂亮的眉毛皺了起來,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王小姐,你很博學也很機靈,我相信阿米莉娅不會願意你離開的,不過……唉,我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但你肯定多少也聽說過我們老藥鋪的近況。”
的确,伊斯特本鎮傳了三代的老斯坦福藥鋪似乎走向了下坡路,斯坦福府上的生活也遠不如之前寬裕了。他們早就辭掉了那個叫休的馬車夫,府上的女仆也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珍妮和管家夫婦。
“我可以理解的,夫人。”
“蘇珊不久前就提出來她和約瑟夫的薪水可以再少一些來減輕我們的負擔,可是他們的生活已經非常節衣縮食了,我舍不得讓他們也跟着受苦。”
“蘇珊和約瑟夫先生在這裡忠心耿耿地工作了這麼久,理應能夠幸福地安享晚年,”瑪麗絲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夫人,你是完全可以把我辭退的。”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還是準備當家庭教師嗎?”
“我的朋友瑪麗·摩斯坦曾經住在倫敦,是弗雷斯特夫人家的女管家。自從她和華生醫生結婚後弗雷斯特夫人就總想找一位新的管家來照料她的生活起居,我想這對我而言是一個機會。”
“你值得更好的工作,王小姐,是我對不起你。我希望你……請你不要告訴阿莉娅老藥鋪的事情,好嗎?我不想讓她認為今後的生活必須過得拮據。”
雖然瑪麗絲覺得斯坦福夫人平時挺嚴厲,不太好說話,但她怎麼都不明白為什麼斯坦福夫人要把丈夫經營藥鋪的失敗攬到自己身上。
她點點頭。杯子中的紅茶已經慢慢冷卻,像是樂曲中無可奈何的休止符。她思來想去,還是問出了口:“夫人,我一直很好奇你叫什麼名字呢?”
平時就連斯坦福先生也不會直呼斯坦福夫人的教名,出于某種原因,瑪麗絲不想離開斯坦福府時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麼。斯坦福夫人很久都沒有回答,隻是用手輕輕地撫摸着桌面。瑪麗絲覺得這個問題可能過于冒昧了,便站起身去收拾茶杯,想換一個話題。
“我的原名叫瑪麗·瓊斯,”斯坦福夫人終于說道,“我也是一個瑪麗,可是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麼叫過我了。太沒有辨識度,不是嗎?”
“瑪麗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大多數時間我都認為我的人生是從我被稱為斯坦福夫人那一刻開始的,”曾經的瑪麗·瓊斯這樣說道,“我幾乎已經忘掉了我母親說‘瑪麗!不許到處亂跑’的那些時光了。”
瑪麗絲似乎看到一個和阿米莉娅眉眼相似的女孩在蘇賽克斯的鄉間小路上蹦蹦跳跳,她會拉起裙子咯咯笑着趟過清澈的溪水,絲毫不擔心把身上弄濕。
“我會記住瑪麗·瓊斯的。謝謝你這幾年的友誼,夫人。”
她站起身把瑪麗絲送到卧室門口,停頓了一下又問道:“王小姐,你可以留到下周再走嗎?”
“當然了,夫人,我正好可以在這幾天給弗雷斯特夫人寫寫信,收拾收拾東西。”
瑪麗絲實在想不出來要怎麼面對阿米莉娅,下午便隻布置了幾頁閱讀的任務。她寫了一張便條交給蘇珊,想讓她有空轉交給亨利,沒想到阿米莉娅的任務都做完了蘇珊還沒有找到空閑時間出門,瑪麗絲便自己拿回紙條,去托裡吉裡斯府上找他。
看見被仆人領到書房的瑪麗絲,亨利放下手中的文件擡起頭:“瑪麗絲小姐!我還沒來得及問問你,昨天的堅信禮怎麼樣?”
“挺順利的,”瑪麗絲發現自己還帶着那張紙條,不禁生出了調皮的念頭,伸手把紙條遞過去,“你現在有空嗎?”
“有呀,隻要是朋友來找我我都是有空的,”亨利讀完了紙條,困惑地晃晃腦袋,“上面寫的讓我有空和你一起去散散步?”
“沒錯。而且看來你是同意了,走吧,亨利先生。”
他們一起走到陽光燦爛的室外,在被相間的山毛榉和懸鈴木覆蓋的小道上溜達。亨利聽見瑪麗絲即将離開斯坦福府,瞪大了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沖上來和她抱頭痛哭。她哎喲一聲,大力拍了拍亨利的肩膀。
“别那麼沮喪嘛,倫敦的通信這麼方便,我們又不是沒機會見面了。對了,我倒是想好奇,前幾天在東迪恩村那附近你有個問題沒來得及問我?”
“噢,那個呀,”亨利有點尴尬地摸摸鼻子,“其實沒什麼重要的……”
“别賣關子!亨利先生,有什麼事情我又不會說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