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特本火車站。
看見那個穿着灰色旅行長外衣的修長身影,瑪麗絲的心都飛了起來。她步履輕盈地走上前去,一隻手緊緊搭在她那條薰衣草色雪紡綢裙的一側。
“福爾摩斯先生。”
“啊,王小姐,好久不見。我還以為像我這樣的職業是不會有回頭客的呢;不會有人想經常見到一個咨詢偵探的。”福爾摩斯溫和地笑了笑。瑪麗絲感到呼吸突然一滞。她很驚訝世界居然還在正常運轉:身邊的人群來來往往,走走停停,沒有人把注意力在他們身上多停留兩秒。但是她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他的存在為萬物賦予了新的意義,似乎這溫暖的陽光正是因為他才如此明麗,而他就是陽光本身。她想在這樣充滿希望的夏日裡沿着蘇賽克斯的海灘奔跑,大聲地将感情訴諸于言。但每一次去靠近去追随他的嘗試,都讓她覺得自己像是找尋自由的伊卡洛斯,由于過分靠近太陽的光芒而融化了蠟制的羽翼。她害怕感情也會從高處墜落,于是她望而卻步,退回陰影裡屬于自己的位置。
“我很高興能見到你,先生。謝謝你每次都能在我們需要幫助時的時候出現。”
“我的工作而已,”福爾摩斯擺了擺手,“我記得東迪恩村離這裡差不多是三英裡?”
“是的,福爾摩斯先生,你想乘馬車過去嗎?”
“不必麻煩了。我更樂意呼吸一下這裡的新鮮空氣。”
瑪麗絲和福爾摩斯并排走在路上,她發現雖然福爾摩斯個子比她高很多,卻會刻意放慢腳步等她跟上去。可能是長期和華生一起走的原因吧。她把他這個小習慣默默地記在心裡。
“王小姐,昨天你在信裡引用了報紙上對案件的描述,但内容并不明确,你能和我仔細講講具體的情況嗎?”
“當然,”瑪麗絲目視前方整理了一下思路,“凱特·哈利迪小姐和她的叔父約翰·哈利迪先生相依為命,家裡除了秘書和一位女仆就沒有其他人了。據哈利迪小姐所說,她和老哈利迪先生都深居簡出,不愛社交。
“前天夜裡十一點半老哈利迪先生在自己的卧室裡被殺害,一顆子彈穿過他的頭顱,一擊斃命。哈利迪小姐和女仆被槍聲驚醒,趕緊上樓查看,但老先生已經沒了呼吸。”
“打斷一下,哈利迪先生是住在樓上的?”
“是的,老先生對居住環境的要求很高,一個人住在樓上的房間,哈利迪小姐和女仆都睡在樓下。秘書常年不和他們住在一起。
“被逮捕的年輕人叫亞倫·愛德華茲,和哈利迪小姐兩情相悅。哈利迪小姐本人對他的品行十分信賴,但現在所有不利的證據都把矛頭指向他,這就是我們要洗清他嫌疑的困難所在。
“首先,雖然愛德華茲先生為人正直,在村裡名聲很好,但大家都知道他和老哈利迪先生關系糟糕。老先生有勢利的缺點,不希望自己的侄女和一個沒有什麼産業的年輕人交往。幾個鄰居說有好幾次老先生在路上碰到愛德華茲先生,不僅視若無睹還破口大罵起來。年輕人心高氣傲,自然也不會喜歡老先生。所以老先生一被害愛德華茲先生就立刻被列入嫌疑人清單裡。
“老哈利迪先生在樓上被害,哈利迪小姐和女仆又沒有看見誰從大門離開,警方便認定兇手是從窗外射擊的。卧室的窗子正下方是哈利迪家的小花園,在泥土地上發現了梯子的痕迹,和愛德華茲先生的梯子一比對正好吻合。此外,愛德華茲先生的梯子上還粘着一些泥土,正和哈利迪家花園裡的泥土相像。東迪恩村裡一般隻用短梯或繩梯,愛德華茲先生的輕質梯子是村裡唯一一把。
“最重要的一點是經過搜查,在愛德華茲先生屋子的抽屜裡找到一把左輪手槍,上面有他的姓名首字母A.A.。彈膛裡少了一發子彈,和殺害老哈利迪先生的子彈相配。
“目前為止我就隻知道這些了。”瑪麗絲總結道。
“你講的條理很清楚,王小姐。如果不能盡快為這個年輕人洗清嫌疑,我擔心他難以逃脫絞刑架的命運。有什麼其他可以為亞倫·愛德華茲開脫的證據嗎?”
瑪麗絲被問住了:“我想沒有,隻是哈利迪小姐堅信他的清白。而且從愛德華茲先生的好人緣也可以看出他不像是會害人的人。”
“僅憑感覺和主觀臆斷對破案并沒有什麼作用,”福爾摩斯這句話說的輕飄飄,卻立刻讓瑪麗絲窘迫得臉上升起紅暈。福爾摩斯看了她一眼,語氣緩和下來,“不過現在我們也沒有其他辦法。亞倫·愛德華茲本人有沒有為自己辯護呢?”
“今天的早報上會有愛德華茲先生在法庭的證詞,到了東迪恩村我們應該就能讀到了。”
“嗯,在沒有親自偵查前我們不能妄下定論。這個案子看上去情節簡單,很像是一個年輕人一時沖動失手殺了人。但不能排除有人在背後布置了一場陰謀。”
“‘案情越平淡無奇,就越是難破。’福爾摩斯先生,我記得你前幾個月才說過這樣的話。”
“的确,我也想到了博斯科姆比溪谷的案子。都是看似證據确鑿的謀殺……”福爾摩斯沒有再說下去。
一隻小雀撲棱着翅膀和他們擦肩而過,近到可以聽得見羽毛窸窸窣窣摩擦發出的輕微聲響。瑪麗絲撥了撥被海風吹亂的頭發,把注意力集中在睫毛上細小的塵埃上。陽光下這些塵埃居然折射出花花綠綠的色彩,讓眼前的草木都顯得有些迷蒙。
她以為他們一定會沉默地走完剩下的路程,沒想到福爾摩斯很快又開了口。
“王小姐,我很好奇你的項鍊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我記得那上面有一條挺别緻的水線。”
瑪麗絲下意識低下頭摸了摸,果然平安扣的繩子就在輕紗領口上。她沒想到福爾摩斯在康普頓街觀察得這麼仔細,還記了這麼久。
“我……這是我的父母留給我的。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我的父母,隻當他們已經去世很久了。”
除了和摩斯坦,她沒和任何人提前過鄒夫人,被問起自己的身世時也隻會簡單地回答自己是孤兒。這麼多年的孤獨讓她習慣于逃避,似乎隻要用袖子遮住傷疤就不存在了。但面對福爾摩斯,她不由自主地卸下防備,任憑情緒如洪水決堤般湧出。她講起有一位夫人是怎麼像母親一樣照料她,讓她度過二十年無憂無慮的時光。她說她不奢望那位夫人會回到英國,隻希望她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她在這一刻找到了自己經曆的傾聽者。如果他也像其他人那樣大驚小怪地安慰她,她會後悔沒有敷衍過去。但他并沒有這麼做,隻是安靜地聽着。
最後福爾摩斯靜靜地問道:“你很想去一次中國吧?”
她并沒有說自己是中國人,也沒提到鄒夫人的名字。許多事情是福爾摩斯不用别人告訴就知道的,而她很感激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