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次進是倒數幾個離開實驗室的人。

明天開始就是元旦假期，實驗室管得不嚴，基本上沒什麼工作要做的人都回去了。

他把最後一組實驗數據發給淺野，立刻就收到了淺野的回複。确認沒什麼問題了，秋次便也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臨走前他經過所長辦公室，看了眼挂着淺野郁明名牌的仍然緊閉的門，怕這個工作狂忘記下班，還是敲了敲門提醒他。

門後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請進。”

秋次推門進去，果然看見在電腦前忙碌的淺野，即使戴着細框眼鏡，仔細看還是能發現他濃重的黑眼圈。但是那張臉實在耐看，盡管有些疲态，溫潤的五官隻顯得慵懶。

“你不會是通宵到現在吧？”

淺野毫不在意地輕笑，沒有直面回答他，“辛苦你了。這組實驗拖到節後，就要從頭再做了。”

“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秋次歎氣，“你這麼連軸轉，怎麼吃得消呢。”

淺野今年才二十八歲，這樣的年紀擔任所長稱得上是年輕有為。他雖然性格溫和，平靜得仿佛沒有波瀾，卻有一種奇特的威懾力，鎮得住所裡對他不滿的老員工。

至于他們這樣資曆淺的年輕研究員，對這位十幾歲起就在研究所裡工作的科研天才隻有佩服。什麼“當上所長都是因為是前所長淺野仁志的兒子”之類的傳言，在淺野的能力面前都不攻自破。

淺野沒什麼所長的倨傲姿态，完全是個踏實的研究員，相處起來很輕松，他和淺野說話自然也不那麼在意上下級關系。

對他關心的話語，淺野隻是回以一個微笑。

“快回去吧。再晚點，會堵車的。”

太過溫和的人就是這樣，在他的臉上永遠看不出什麼異樣的情緒。總是微微笑着，卻像隔着一層什麼疏離的屏障。

秋次和淺野道别，然後退出辦公室，接着遇到了研究所裡的另一位工作狂宮野志保。

栗色短發的少女也是一位天才級别的人物，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卻有着僅次于淺野的地位。她一向不愛搭理人，很神秘，秋次自認為已經是等級不低的研究員了，也不知道宮野手裡那間隻有特定人員可以進入的實驗室在研究什麼。

宮野果不其然隻是對着秋次微微點頭示意，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走進了淺野的辦公室。

罷了，既然選擇了在這樣透着幾分古怪的研究所工作，就隻能習慣這些。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何必去多心。

秋次進不再思索這些怪異之處，打卡下班回家。

*

“你找我？”

淺野點點頭，把一份文件遞給宮野志保。

文件底部已經簽上了Claret的名字，那是淺野在組織裡的代号。

宮野志保一邊翻着文件，一邊聽着淺野的解釋。

“這是十四年前因為意外停止的項目，組織要把它調到僅次于APTX的級别，重新研究。”

NDTR計劃，全稱是Nervous Disorder and Thought Reform,精神紊亂與認知重構，是組織試圖培養言聽計從的傀儡式殺人惡魔的計劃。

宮野志保草草看完，便直接在“Claret”後面簽下了“Sherry”。

涉及組織機密的項目需要研究所裡有代号的兩個人一起簽字。左不過是簽個字，組織已經決定了的事，不是她或者淺野能左右的。

她接着注意到正文裡的時間和淺野的落款時間相差了整整一周。

“看上去不是今天才下的指令。為什麼今天才簽字？”

“……”

淺野難得沉默了一瞬，原本神色冷淡的宮野志保意外地擡起頭。

“沒什麼。”他接過文件，“目前不會對你進行職務調動，組織的意思是依舊由你來負責APTX。NDTR這邊，我會組建新的項目小組。”

宮野志保簡單應道，“知道了。”

組織裡人人都有秘密。她對Claret的動機和秘密沒有興趣。

直到辦公室裡隻剩下自己一個人，淺野才略帶自嘲地歎了口氣。

就算是Claret，也做不到對抗組織的意志啊。

Claret曾經是淺野仁志的代号，現在是他的。從小被組織送去美國讀書，再回來子承父業，連代号都一模一樣地繼承了下來。

隻是一牆之隔，便是兩個世界。一邊是組織，一邊是蒙在鼓裡的普通實驗員。而淺野是那個立在明暗交界線上，一邊聽命于組織，一邊運轉實驗室的人。

外人都說烏丸研究所科研風格激進，卻不知道這個總是研究古怪方向的研究所一切都是為組織服務的。中低層的實驗員也不知道，隻以為是一個喜怒無常、性格怪癖的投資人，從而最大程度地減少知情人數量，降低組織暴露的風險。淺野接管之後，高層研究員更新換代，因為他的刻意設置，知道組織存在的人也越來越少。

即使已經集權到這種程度、冷眼用了各種強硬的手段，最終卻也還是隻能對組織言聽計從。

時間已經很晚了，夕陽透過百葉窗的縫隙落在眼前的地闆上。

淺野最後檢查了一遍實驗室，然後關門離開。

沒有人知道，今天是淺野仁志的忌日。

他要去買一束花，送給死在十四年前的NDTR實驗裡的淺野仁志。

*

新年假期在即，許多花店都停業了。不遠的街區還有一家淺野從來沒去過的花店。

比他想象的要小一些，窩在街角，布局是複古調的歐式風格。淺野郁明推開門，一時間被滿滿當當的布局亂了眼，不知道目光該落向哪裡。

這麼小的店面居然能放下這麼多東西，正對着門是擺滿了花的木質花架，夾雜着各種複古格調的小玩意，燈光也是帶着點時間感的暖黃色調。

花叢背後傳出來一個有些懶洋洋的女聲，“門口有免費的紅玫瑰，請拿一支，祝您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