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去面對直子，也面對不了她自己。

明明都是卧底，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标，他——為什麼真的會做出這種事。

就算在他面前百般出言嘲諷他，就算她确實因為他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懷過，她還是覺得，一點都不像赤井秀一會做的事。

可是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她和赤井秀一早就已經沒有關系了，良心還是不安地譴責着她。

隻是再怎麼樣，也不能抹去她和殺死直子愛人的惡魔交往過的這件事。直子對她越信任、越願意接近，她就越覺得自己的卑鄙。

護士進了病房，她聽到直子的聲音。

“西園寺小姐今天沒有來嗎？我再等等她吧。”

護士有些不知道怎麼說，從門裡探出頭來征詢梨衣的意見。

梨衣深呼吸一口，終于強作鎮定地走進病房。

“啊，我還以為堵車了，打算再等等你呢。”

直子更瘦了，病号服松松垮垮。護士想要幫她把貝斯放到一旁，她搖了搖頭，笑容裡有着和她瘦削的身軀完全相反的神采。

“我今天終于把貝斯的指法都學會了。”

“好啊，那我可要求你賞臉給我示範示範。”

直子便開始給梨衣演示。因為病情拖得太久，她的手指做起撥弦的動作來比普通人吃力，學了很久才能掌握最基本的指法，梨衣耐心地聽着她慢慢彈着破碎的音符。

諸伏警官也會彈貝斯。直子是因為這個才想要學的吧。

直子很聰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隻知道了她的名字，就從姓氏推斷出她的父親是刑事部部長西園寺宏則。

“西園寺部長是很好的人......所以你不會是壞人。”

當時她就是這麼笑眯眯地接納了梨衣。她的面容很清秀，和諸伏景光氣質很像，溫柔秀麗的眉眼間透着堅韌和倔強。

那個時候諸伏警官還活着。

梨衣去見直子，是受警察廳警備企劃課的降谷警官所托，大概是認為同為女性的她去看望直子更加合适。降谷算是她的上司，在組織裡卧底，代号Bourbon。

降谷和諸伏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幼馴染，又是警校同期生。還沒來得及把直子的事告訴景光，隻轉告了還在接受卧底訓練的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轉交了諸伏的遺物。

那是一張直子的證件照，夾在諸伏的駕駛證裡。

那個時候梨衣也不敢面對直子，因為她和他們站在一邊，隻有直子被隐瞞，什麼都不知道。

直子真的太聰明了，她看出來她的猶豫，然後請她一定要時常來陪她，因為她沒有别的親人和朋友了。

這一次也是。直子看出她心情不太好，主動問梨衣，“你好像有心事。”

梨衣擠出一個最自然的表情，“嗯，算是吧，不過都不是什麼大事啦。”

“那就好。”直子笑了笑，然後突然話題一轉，提到了諸伏。

“景光以前就教過我一點貝斯，但是我不肯學，現在他再也聽不到我彈了。”

梨衣一怔。以往她們從來不提他，梨衣怕觸到她的傷心事。

“我最近總是夢到他，我以為會是噩夢呢，結果都是很好的夢，醒來都覺得睡得很舒服。”

她不是在強顔歡笑，而是真的想起了什麼美好的事情，梨衣逐漸放下心來。

“我隻見過在警校時候的他，他工作的時候……是什麼樣子？請一定跟我說說看。”

直子滿眼期待地看着她，梨衣斟酌着語句。

“諸伏前輩，很可靠，做事情很認真，一絲不苟，什麼都很擅長，和直子小姐一樣，是很溫柔的人。”

直子彎了彎嘴角，“這跟他以前一個樣子嘛。”

“那直子說說在警校時的事情？我哪有直子這麼了解他。”

梨衣判斷對了。直子現在需要一個人傾訴，來聽他們過去的事，才能纾解心裡的情緒。

于是她第一次開始給梨衣講他們過去的事。

*

我和景光是在警校認識的。

他們有個五人小團體，無法無天，全校出名。

（才講了兩句梨衣就笑了。這五個人确實出名，往後的學生也都聽說過這五個家夥，拜他們所賜，學校管理越來越嚴。）

很奇怪吧？景光看起來就是一直很聽話的那種小孩，卻和他們幾個關系很好。明明性格差異那麼大，他們卻成了像家人一樣的摯友呢。

他很安靜，沉穩，細心，還有……善良？他會用心地去認識所有人。我向來很沒存在感，班裡的人那麼多，他卻一下子就叫得出我的名字。每次降谷和松田打架的時候，沖上去勸架的，事後幫他們處理傷口的，也都是他。

其實景光也很受歡迎，畢竟那麼溫柔有教養的男生在警校很稀有。雖然他們五個在一起的時候往往是萩原，松田或者降谷更加搶眼，被強行拉去參加聯誼的時候，對他表達好感的女生也很多。

有的時候我也會被朋友們拉去和萩原一起吃飯。在那種人太多的場合裡，我總是不太愛講話，他卻能照顧到所有人的情緒，主動挑起話頭讓我加入進去。

但是我們的關系也僅止于此。

第一次跟他單獨面對面是在格鬥課。

教官突然突發奇想，要男女生混搭對打，我和景光就這樣分到了一起。

我是很倔強的人，在警校的成績也一直名列前茅，但是在格鬥上，男女的體力懸殊擺在這裡，我害怕輸得太慘。結果最後要失去平衡的時候，他沒有乘勝追擊，而是拉住了我。雖然男生們都起哄他居然這麼給女生放水，他還是這麼做了。

但景光不是沒有原則的人。下課以後他找到我，很友善地指出我的招式裡需要改進的地方。天啊，居然有那麼細心的人。

我慢慢就喜歡上和别的女孩子一起去聽萩原講笑話了。因為他會在那裡。

我以為他沒注意到我呢。有一天去食堂晚了，找不到座位，遇到了同樣晚到的景光，第一次隻有我們兩個人一起吃了午飯。

太緊張了，我把味噌湯灑了。

（諸伏前輩的話，一定會變出紙巾擦幹淨的。）

對，就是這樣。湯翻了他比我還緊張，好像笨手笨腳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一樣。

他似乎因為害怕冷場說了很多話，但是好抱歉，我根本沒心思聽他講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