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表情,近幾日在醫院裡,她也從病友的表情上看過。
雖她早極力勸自己接受現實,可真當現實即将揭曉時,求生的本能讓她下意識念起:阿彌陀佛!
可她心裡懷揣那點微薄的希望,最終在吳城耷拉頹敗的眼神中判下死刑!
她打破沉默,用一種近乎豁達的語氣說道:“我什麼情況我知道,你們就别替我瞞着什麼了!”
語落,現場安靜到隻聽到機器發出細微的“滴滴”聲!
吳城滾了滾喉嚨,最終還是艱難地擠出,“肺癌晚期”他最不願意面對的現實。
聞言,鐘華兩眼渙散,第一次覺得她像案闆上的鹹魚,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等命運的裁判。
可欣對着主治醫師艱難地扯着嗓子說道:“多少費用我一定出,請你們一定幫忙治好她”結束。
接着,便看到可欣側過身子,偷偷抹了把眼淚。
這一幕,讓她想到她爺爺臨終前,才年幼的她看着圍在一旁的親人懷着悲憫的表情,背着爺爺偷偷抹着眼淚,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人是會死的!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日的天黑壓壓的,氛圍透着一股蒼薄,壓的每個人喘不過氣!
也是那天她開始思索,爺爺在死之前,來這個人世間走一趟可留下些什麼?收獲些什麼?人類是否真的有天堂或者地獄?
正是因為有了這層思考,當她看着同齡的朋友十八歲便早早嫁人懷孕生子,從一個少女走向每日遊走在菜市場和圍着家裡團團轉的家庭主婦!
從一個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隻因為有了一張結婚證,她的人生便仿佛被判下無期徒刑般,把既無能又淺薄的丈夫當天子,每日從一個去哪裡玩的肆意灑脫的少女,變成一個被丈夫家暴都敢怒不敢言滿目瘡痍的人!
從那以後,她便在心底牟定地對自己說,她絕不要成為這樣的人,更不會生個孩子綁定自己的一生,所幸的是,她遇到了吳城,她在他身子看到了男子難得的儒雅,尊重,還不要求她生孩子的男人。
原先她們陰差陽錯在一起時,她已經懷着不對男人抱希望的心态,隻想打發打發時間,沒想到相處到最後,她們越來越相愛,直到如今,看着吳城滿臉自責的臉,當初爺爺臨終前的場景,像命運的回弦镖措手不及打在她身上。
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其實真的很短!
好在這一生,她活的算滿意,幸福!
想到這,她勾唇微笑起來!
次日一早,可欣把姑父約到醫院外的涼台上。
在得知姑媽已經病入膏肓時,她哭了整宿,導緻今天早晨,她的眼睛成杏仁核般又紅又腫。
涼亭外有些行人步履匆匆,神色各異,但無一例外,都充斥着一股壓抑的氛圍。
她等了五分鐘,吳城才慢悠悠走來,他手中拎着剛剛打包好的盒飯,那是給姑媽帶的早餐!
僅隔一日,她看到姑父的腰好像彎了幾分,淩冽的頭發被風一吹,依稀能見到幾根白發,他走的慢,目光沉沉,腳步卻很輕,讓人瞧着,仿佛心裡壓着千斤頂,下一刻便能頃刻瓦解易碎品。
二人沉默了幾秒後,可欣先開口打破了沉默,直言道:“姑父,不如我送你們出國吧,費用您不用擔心,我全包!”
想到曾經他們寫書的目标便的等他出爆款後,帶姑媽出國周遊世界,可如今姑媽已時日不多,顯然來不及等姑父的書爆款,這也是她能想到,為姑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幾日的相處,她知道姑父本是文人,文人向來骨子裡便有一股孤傲,她的聲音幹啞帶着些小心試探,生怕那句話刺痛到他原本脆弱的風骨!
她小心翼翼地,目光追随着姑父的表情,隻見他緩緩擡頭時,眼角帶着猩紅,像一夜未眠,又像平靜的臉龐藏着洶湧的海浪!
接着,他視線緩緩落在涼亭外那朵開得豐盛的茉莉花上,語氣低沉帶道:“我真混蛋,說好的寫書賺錢後帶她出國周遊世界,沒想到到她生命走到盡頭時,竟還沒能實現!”
這一刻,他心系一輩子的驕傲在現實面前瞬間被擊的土崩瓦解。
他開始想到年少時,父親指着鼻子對他怒吼道:“作家有什麼用,費勁巴拉的賺那麼點窩囊費,還不如跟我去廠裡好好幹!”
“情懷能幹嘛,能當飯吃嗎,能給你自己娶老婆買房買車嗎?”
“我真是生了個不知好歹的東西,還搞什麼文藝,要不是你爹天天起早貪黑幹苦力活撐起這個工廠,你早要飯去了好作家!”
那時候一聲聲厲聲厲色的怒罵聲也不能澆滅他的作家夢,他毅然決然放棄繼承家裡的産業,揣着他賺的幾百塊稿費,拎着幾套衣服毅然決然出走,打算找個隐居的地方繼續寫書,這一走,他發誓,等他回來時,他要以一個大作家的身份打全家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