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高一(1)班那群懷揣籃球夢想的少年們而言,這堂體育課本是期待已久的運動時刻,卻被突如其來的大雨困在了室内。
從宿舍樓到教學樓短短幾百米的距離,即便撐着傘,褲腳依然被雨水浸透,寒意順着腳踝往上蔓延。
由于天氣原因,體育課不得不改在室内進行。狹小的教室空間,根本無法開展實戰訓練,這意味着所謂的體育課,不過是在教室裡觀看奧運視頻或是極限運動相關影像。
屏幕上,賽車在賽道上風馳電掣,自行車選手在崎岖山路上急速穿行,每一個畫面都充滿驚險刺激,讓人不禁為運動員們捏一把汗,仿佛下一秒他們就會遭遇意外。
約定的上課時間已過,體育老師田老師還未現身。這位剛從體育院校畢業不久的年輕教師,身上還帶着學生時代的朝氣與活力,平日裡總能和學生們打成一片,各種網絡熱梗信手拈來,師生之間的交流輕松又愉快。
然而,一旦學生們違反紀律,他發起脾氣來,那嚴肅的模樣,任誰都不敢輕易招惹。
就在同學們翹首以盼時,田老師匆匆走進教室。幾個心急的同學立刻圍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問道:“老師老師,打籃球賽是像那種全場籃球一樣嗎?”
田老師環視一圈,示意大家安靜,随後耐心解釋道:“不是全場籃球。考慮到時間限制,這次比賽采用半場籃球的形式。至于具體的比賽時間,目前還未确定,後續會通過通知告知大家,你們的班主任也會轉達相關信息。”
“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宋宸宇的聲音格外響亮。
在籃球技術上,他或許不是班級裡最出衆的,但論積極性,無人能出其右。他身上那種毫無保留的自信,在這個年紀顯得尤為珍貴。雖然他說話向來直來直去,不懂得委婉,有時難免會得罪人,但這份率真與熱情,卻也讓人無法忽視。
緊接着,田老師開始詳細講解比賽規則:“這次籃球比賽采用抽簽分組的方式,十個班級兩兩對決。首輪被淘汰的班級直接出局;勝出的五個班級進入下一輪,依舊通過抽簽決定對手,其中有一組輪空,直接晉級決賽。決賽時,每個班級派五名隊員上場。現在開始報名,一共八個名額,四個上場隊員,四個替補隊員。”
話音剛落,教室裡瞬間熱鬧起來。同學們紛紛舉手報名,讨論聲、争論聲此起彼伏。
田老師站在講台上,目光如炬,在教室裡緩緩巡視,眼神中透露出對合适人選的考量與期待。他不僅要挑選出技術過硬的隊員,更希望組建一支有凝聚力、有鬥志的隊伍。
經過一番激烈的報名,原本八個名額竟然還剩下一個。這七個人,他們身上散發的對籃球的熱愛與激情,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足以點燃全班同學的熱情,帶動大家一起為比賽歡呼呐喊,共同營造出熱烈的賽場氛圍。
畢竟,沒有一個不是活潑好動,金句連連。
見此情形,田老師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朝着班長岑拾走去。
他一邊将報名表遞給岑拾,一邊用輕松又帶着些許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班長,像這種情況就得靠你上場了。”
岑拾平日裡幾乎與籃球絕緣,對各類體育活動也興趣寥寥。此刻,面對老師的要求和同學們的目光,他隻覺壓力如山般襲來,猶豫片刻後,無奈地在報名表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坐在一旁的同桌昤予,看着岑拾窘迫的模樣,忍不住捂嘴偷笑。這一幕恰好被還未離開的田老師捕捉到。
田老師神色一凜,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随手擡起一隻手,輕輕碰了碰昤予捂嘴的手,語氣嚴厲地說道:“閉嘴。”
昤予像是被驚到的小兔子,瞬間收起笑容,坐直身子,表情嚴肅,目視前方,教室裡的氣氛也随之變得有些緊張。
窗外,雨依舊在下,拍打在玻璃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
而教室裡,關于籃球比賽的熱情卻絲毫未被雨水澆滅,在每個同學心中熊熊燃燒,等待着在賽場上盡情釋放 。
等到下課,體育老師跟同學們打過招呼就離開了。
昤予忽然玩性大發,胳膊肘慵懶地支在桌面,指尖輕輕戳了戳岑拾的鼻尖,眉眼含笑:“你會打球嗎?”
他明知岑拾精通武術,球類運動卻十有八九是短闆,這般發問,分明是存心要逗弄對方。
“少打趣我了。”岑拾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非但沒躲開那隻調皮的手,反而帶着縱容。這般溫和的回應,倒讓昤予的惡作劇多了親昵的意味。
昤予收回手,将雙臂交疊成枕,側首趴在桌上,目光亮晶晶地望向岑拾:“趁着才第二節課,趕緊小憩會兒吧,作業還沒布置呢。”話音未落,岑拾便學着他的樣子,将臉頰枕在臂彎裡,兩人四目相對,倒像是課堂上偷閑的默契共謀。
“真佩服你的毅力。”岑拾忽然開口,尾音帶着若有似無的抱怨,“每次老師一布置作業,你就一門心思撲在本子上,連句話都不肯和我說。”那語氣裡藏着的小委屈,像被冷落的小動物般惹人發笑。
昤予聞言,擡手揉了揉岑拾的發頂,聲音放得柔軟:“怎麼,委屈啦?放學後有的是時間陪你,别不開心了。”
他向來獨來獨往,雖能與所有人維持表面的和睦,卻始終難以真正融入任何圈子。那些刻意配合的社交,換來的往往是尴尬與無措,仿佛他永遠是熱鬧人群裡格格不入的旁觀者。
岑拾一把按住昤予想要揉他頭發的手,目光直直地撞進對方眼底:“你自己沒察覺嗎?你對所有人都像隔着層紗,說話永遠滴水不漏。一整天窩在座位上,除了睡覺就是寫作業,連廁所都鮮少去。回了宿舍還是悶頭寫作業,完了就對着手機打字,半句話都不願多說。”他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汪深潭,卻藏着難以察覺的漣漪。
昤予怔了怔,從前從未細想過這些,此刻被點破,竟有些無措:“這……有什麼問題嗎?”
“太疏離了。”岑拾輕歎一聲,“你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是怕逾矩,還是怕冒犯到别人?”
這話像根細針,精準地戳破了昤予心裡的隐秘。他喉間發緊,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吐出個“對”字,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隻是覺得……你這樣太累了。”岑拾頓了頓,胸腔裡翻湧着莫名的情緒,卻不知從何說起,“明明心裡渴望什麼,卻非要把自己鎖起來,何苦呢?”
“我沒覺得悶。”昤予強撐着扯出個笑,睫毛卻在微微顫動,“跟你聊天,跟同學聊天,我都挺開心的。”可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說這話時,眼底的光比往常黯淡了幾分。
岑拾望着他,突然想起那些畫面——午後的教室裡,昤予寫作業寫累了,擡頭望向鄰座打鬧的肖子龍、宣濤。陽光斜斜地灑在那群少年身上,他們笑鬧的聲音充滿朝氣。昤予就那樣靜靜地望着,眼裡翻湧着羨慕、向往,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落寞。最後,他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垂下頭繼續與習題鏖戰。
“你明明很想加入他們。”岑拾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昤予心上,“為什麼不呢?”
昤予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角,喉結滾動了幾下,聲音發顫:“我……不敢。”這一刻,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怯懦、不安,那些無數個想靠近又退縮的瞬間,終于找到了答案——原來他一直都知道,隻是不敢承認。
“怕肢體接觸會冒犯别人,怕和不熟的人相處尴尬,更怕湊上去卻融不進那份熱鬧。”岑拾的話像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剖開昤予層層僞裝,“可每次看他們玩鬧,你眼底的渴望都要溢出來了。”
他太希望昤予能直面自己的心。說出這些話會掀起怎樣的波瀾,他顧不上了——總比看對方困在自己築起的牢籠裡好。
昤予張了張嘴,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攥住,發不出完整的音節。被看穿的窘迫與莫名的委屈翻湧上來,可又倔強地覺得,不過是些小事,何必較真?
“以後多和我聊聊吧。”岑拾放軟了聲音,目光裡盛滿小心翼翼的關切。這句話像抛出的浮木,他多希望能拽住那個總在人群邊緣徘徊的身影。
“一直都在聊啊。”昤予下意識扯出招牌式的微笑,彎彎的眼角卻掩不住眼底的無措。他努力想把話題帶向輕松,可空氣裡凝滞的情緒依舊壓得人喘不過氣。
在他看來,偶爾的自我内耗不過是生活插曲。隻要在人前笑得燦爛,把那些隐秘的不安藏進心底,就能當作一切從未發生。可此刻岑拾直白的追問,卻讓他突然意識到,那些刻意忽略的裂縫,或許早已在暗處蔓延。
岑拾雙手撐着桌面緩緩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昤予:“真擔心你要是有心理問題該怎麼辦?我都不知道怎麼說清楚……”眼前的人回以完美無缺的笑容,那雙眼睛看似坦誠對視,卻像蒙着一層霧,讓人看不真切。
昤予跟着直起身子,故意誇張地舒展四肢,試圖驅散空氣中的凝重:“你别瞎操心!我特意查過,嚴重抑郁、雙相情感障礙、精神分裂……這些要命的心理疾病,哪樣和我沾邊?我這活潑開朗的。”他的語氣輕快得像是在調侃别人的事。
“可除了這些,其他問題也有可能吧?”岑拾仍皺着眉,眼底滿是懷疑。
“你上課沒認真聽吧?”昤予攤開雙手,肩膀跟着聳動,“老師說這些病都是因為身體裡某些東西失衡,笑不出來了。你看我現在還能跟你貧嘴,怎麼可能有問題?”
這番話嚴絲合縫,岑拾一時竟找不到反駁的餘地,隻能無奈點頭:“行行行,你有理。”
“話說回來,咱們怎麼聊到這話題了?”昤予突然笑出聲,“明明一開始隻是想讨論打籃球啊。”
“我還想問你呢。”岑拾苦笑,“不過是日常聊天,怎麼氣氛就僵成這樣?”
兩人陷入沉默。一個盯着桌面紋路發呆,一個望着地闆上斑駁的光影出神。不知過了多久,昤予的聲音打破寂靜:“剛說要變得更開朗……這話我收回。我隻能盡力而為,真要徹底變成那樣……恐怕做不到。”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某種難以動搖的笃定。
“知道……了”
竟在剛好話音未落的時候,鈴聲敲響,被這聲音吓了一跳,岑拾還是緩緩吐出最後一個字,把話說完了。
昤予頓時有些沮喪,“你個家夥子,我覺都沒睡着成!”自己的拳頭砸在岑拾胸口。
昤予使出的力道終歸還是輕了些,對岑拾而言基本就沒感覺,絲毫沒覺得自己哪做錯了。岑拾慢慢悠悠從抽屜裡抽出這節課要上課的書本,“怎麼能怪我?我這是關心你呀。”
見昤予一直擡頭盯着自己,岑拾随手把那本書往他頭上輕輕一敲,故意調侃着,“快點把書給我拿~出來啊!不然等會周詩雨給你當頭一棒,給你敲腦瓜子嗡嗡得。”
周詩雨是曆史課代表,但這個職位還不算什麼。她最讓同學們膽戰的地方就是手勁特大,嗓門比手絹還要大。吵架從來不會輸,吵赢可能也是赢在了嗓門大。就算是宋宸宇也得被她吼的明明白白,班上每個人對她都是震懾性的恐懼。
“耶,班長人真好诶。”昤予第一時間還沒去拿書。先是給岑拾豎了個大拇指,點頭。
可惜就是這麼點的時間差,周詩雨已經拿着她的書走來了,書卷成一個筒狀,砸在昤予頭上發出巨響。“書拿出來!讀書!”
昤予甚至覺得腦袋已經升天,腦子裡的什麼東西都被打出來了。“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說完,手忙腳亂地在那個抽屜裡頭掏,因為情緒緊張,掏了半天才掏出來,胡亂一通翻開書本開始跟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