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極寬廣的一片宮殿。
隐在葳蕤深青的古林中間,飛檐深青,鬥拱暗綠。整一個密林都是四五月的模樣,仿佛根本便不曉得這世上還有三伏天裡的毒辣日光或者三九天裡的寒風霜雪。四季平穩,于是草木便也生長得茂盛,多有是數人合抱之粗的樹木,樹身之上又纏了青翠的藤,葉兒層疊張開,雖是少了些陽光,卻也并不顯得陰森之類,隻是清涼得教人舒服。
鄧楠這是第一次跟着家裡邊的長輩來到此地。雖說衆人皆曉得,這蕤華殿并不如其他妖皇的住處那般,戒備得那般森嚴的,仿佛懼着下一瞬便有誰要沖上來奪了自個兒權柄,卻也畢竟是個妖皇的宮殿,總不能容得衆人随意進出。
蕤華殿每月開殿二次,皆因着青妖族裡邊大多是些慢性子,若是真給他們來個日日上朝之類的,先不道青皇,上殿的青妖們第一個便要站出來反對的。
衆人皆是草木花藤修成的精靈,百年千年地餐風飲露,什麼大風大浪不曾見過?便是不曾見過,那也是聽聞過的,早便看淡世事變遷了。這般時候再教他們要忙碌奔波每日勤政,那簡直是發夢。
鄧楠面上戴了一個楠木的面具。他是第一次來朝見青皇的,免不得便比旁人多出些好奇,一路上也不時瞧瞧身邊的青妖,見到他們大多也覆面具,隻是有些面具覆了整張臉,有些兒同他一樣隻蓋了半張,也有不戴面具的,便将生來便有的那副容貌袒露在天日底下。
他跟着幾十人的上殿隊伍走,這半月裡事務并不很多,于是來朝見的青妖便也顯得稀少。他們并非朝臣,便也隻能坐在大殿外頭的白石空地上邊,聽着裡邊出來的傳召。
隻是今日大約是來得過早了,大殿裡邊尚在議事,青皇也不急着傳召衆人入内,隻是推開了兩扇沉重木門,教些天光照進殿裡來,外邊人也能看清楚個大概罷了。
鄧楠便也随着長輩們一道坐下。白石的地面冰涼,雖是堅硬些,便是坐上一日,卻也不會叫人覺着難受。他尚在瞧望四周,卻見得身邊一位老人家,微微向前傾了身,瞧樣子,是盡了力在用那對昏花老眼,看着殿中的青皇。
他便也跟着一道去看。雖是大敞了門,蕤華殿裡頭其實還是昏暗。青皇的攀藤紋龍座邊立了兩柱枝形燭台,燈火搖曳,卻很難教人瞧清青皇的模樣,隻能見他着了一身繁雜的深青長袍,還有那一頭水似的黑發。鄧楠瞧見他身上一縷長發,從背後繞到身前,又一路蛇藤似的沿着座椅蜿蜒而落,垂在地面上邊,再往後,便隐沒在大殿的黑暗裡。
身邊老青妖定定地朝裡邊看,看了良久,輕幽幽地出來一聲歎。
鄧楠實在是不曉得這有什麼可歎的。青皇瞧着正當壯年,體無大礙,也不曾與衆臣有什麼争吵,殿中場景,分明便是個太平安定的景象。
他不懂得,便也出聲來問了。
那老青妖不曾挂着面具,倒是挂了一滿身的皺褶,眼眉不堪重負似地垂下來,便将他那一對細眼擠得幾乎要教人瞧不見。
“你們都是戴的木面,”他伸出來一根手指,幹癟蒼老,與柴枝仿佛的,拿手指尖在鄧楠臉上的楠木面具上邊,敲了敲。這舉動近乎是無禮了,他卻又将視線移回到昏暗的大殿裡邊,歎息一聲,“但青皇他哪,他戴的還是銀面哪。”
鄧楠仔細一瞧,恰巧大殿裡邊一陣燭光搖曳過去,果然見着青皇面上倏地映出來一道銀色光,“果真是件銀面哪!”他感歎一聲,“不過,銀面便銀面了,也怪好看的。總歸不是個黃金之類,晃着眼兒教人難受。”
“金乃火之金,銀乃水之金,兩相之下,的确是銀面比金面要好上許多。”老青妖坍腰縮背,整個兒都像要萎蔫成蒼老的一團,那聲音也漸漸地低下去,鄧楠最後都幾乎是要聽不見他講話:“隻是金也好,銀也罷,都是一個事兒。你瞧,那金哪,它是克木的哇......”
虞子辰立在赤楓樹底下,手裡持了一根楓樹枝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