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疫病之由發熱短則七八日,多則半月有餘隻能待在屋中養身,此間還須找人作信回複家中,好教阿娘寬心之意。染至風寒的話就下劑猛藥,自己讓蘇肆繼續跟着趕路也未嘗不可。左右剛過及冠之年,身強力健小病更不足挂齒。
誤了行路良日才是大事,等入冬之後便不好再從蜀地而出到長安一睹王都繁華了。先往長安行路也要等暮春過後再過劍關入巴蜀兩地,李融思量過二者所耗時日頗覺煩瑣。經臨沂徐州等地入長安恰能路過齊魯之地,孔丘之學興盛于斯,恐怕自己隻身求學又天資淺薄難入大儒名師之眼。
門外的敲拍聲打斷了李融的思緒,他認出那較急促的樣子盡是蘇肆作風,清嗓緩了句微弱的“請進”,不知自己這書童能否聽清。
果然蘇肆趨步進門,身後跟着背藥箱的大夫。李融任由蘇肆念叨過自己不愛惜身體,一笑而過伸手由着大夫搭脈。蘇肆又多給他身上披了件外袍來,李融才覺出靜坐這片刻多少也有涼意重襲,他看過大夫診脈完後寫的藥方,上面幾味均是常見藥材,果真對方也隻說了是風邪入體,熬藥按時煎服即可。
李融讓蘇肆多付了一倍診金送大夫出門,他用手拿起未幹的藥方才真正散了之前愁緒。風寒之症就用不上多日卧床,家中和阿娘那裡也有法交待過去,這兩日行程延誤也不算礙事。
李融由着返還回來的蘇肆伺候自己重新卧床歇息,趁着蘇肆準備去抓藥的時候忙問過現在何處。
“公子真是燒糊塗了,昨天夜裡便已經到姑蘇了。要是公子照顧好身體,這兩日趕路怕是離金陵也不遠了。”李融由着蘇肆繼續念叨着自己,翻身緘默無言算逃避交流。蘇肆自說自話記着方才老大夫的囑咐去藥鋪裡抓藥了。
李融這才覺得耳邊清靜下來,蘇肆就這點不好,性子急忙又過分擔心,回頭還是要多講杞人憂天等故事來提點提點他才好。他無聲地歎口氣放松下來,平躺過盯着床邊幔布,瞧着做工的确比廬州客棧中得要精緻大氣一些,已經到了姑蘇麼。他暗
自懊惱過夜中風寒,今日也算睡過去整整一天,片刻之後蘇肆要是抓藥回來必然攔着自己出門。
姑蘇紅楓,江邊漁火錯過一日便覺得可惜萬分。他才伸手将外袍拉至胸前加蓋嚴實,風寒服藥不過杯水車薪,通常睡上一場覺捂得渾身發汗便算将病氣過去了一大半。李融覺得自己沒有方才那番昏沉之感了,好似能聽到街邊聲音。行人往來憧憧,更聲響起,難得的涼風吹過窗紙讓燈影搖曳。
李融偏頭看向外面,隔着窗紙和閣樓也能想象出長街熱鬧,小童跑過惹得人群側目,小販叫喊不斷并有酒樓夥計攬客之舉。也不知這方客棧離歌樓幾何,他閉上眼睛,隻能拜托秋風送來歌喉婉約,古琴醉人。或也有同他一般的書生,家資頗豐者能為美人一擲千金作坊間佳話,清貧之人也能借光吟詩作對,不隻談儒家王道,道家無為,也能記下此時之景,作一年之約,來日再會之時感念紅袖添香,往日心胸。
蘇肆也回來得足夠快,叫了客房夥計煎藥,他也就着茶杯不住牛飲。李融看着他一如往日也不多做苛求,此刻出聲說不定還能再得幾句數落,不做就是了。他候着蘇肆将新煎好的藥連碗端來,由蘇肆幫忙端着自己一飲而盡,滾燙藥液入喉後就泛盡苦意來,李融緩神回來吩咐蘇肆好生收拾過今日匆忙惹得滿身風塵,他也能伴着苦意獨自在屋内躺一會。
風寒之時蘇肆定然今夜守着自己,現在也不便下床走動去推窗居高觀下,李融隻得錯失今夜良時,拿出半卷竹簡讀過往日功課。
阿父自幼便有經商之才,生意做大之後老來得子從小就給自己請了不少先生講習功課,立志要自己謀得一官半職好在今世有立身之處。自己也随着阿父志向讀了多年書,通常是竹簡堆滿桌案青燈伴眠。如今的世道,該是何樣子呢,便盡如書中所寫麼?
李融想到自己遊學還有更先一事,便是解惑此問。他閉上眼去做關于江南的夢,關于竹簡案牍的夢,又關于從未去往的北地的夢,直到漸漸睡沉下去,燈燃盡了油熄滅掉,窗外的影也綽約而散,城外的鐘聲敲響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