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融又聽到機械的聲音,“錨點鍊接全部完成——”這次他能分神想到這樣的聲音多少還是僵硬的,比第一次的感歎句要平靜上不少。
“請複述準則。”
念白似的話響在耳邊,他睜開眼睛去念着記憶裡唯一清晰的烙印,字字可聞。
“觀察者唯一準則——尊重時間,逃離悖論。”他清晰地體驗着量子随能量劇烈波動的痛苦,絲毫不覺艙門自動關閉着,營養液和機械管也同步起着作用,直到充斥滿整個保溫艙。
李融終于在這樣的痛苦裡閉上了眼睛,精神開始恍惚和崩潰着……
“公子,公子——”李融在昏睡間聽到旁邊有人不斷喚他的聲音,他勉強睜開眼睛從喉嚨裡發出沙啞的一聲,仍然覺出幾分恍惚。
“公子啊——你可終于醒來了。”來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話還帶了南方的語調,在焦急的情緒之下将這句話說得有些不倫不類,李融下意識輕笑一聲準備把自己撐起來,倒是先被對方攙扶住。
“公子身上怎麼這麼燙,該不會是染了疫病吧?”他在隐約間看到剛準備攙扶起自己的人又将他放倒在榻上,李融就這麼躺下去後知後覺身上異常的寒意來,“我這就去請大夫!公子稍等片刻。”還未來得及詢問出來什麼,隻得看着來人匆匆忙忙地出門去。
李融阖上眼,病痛的侵擾讓這幅身子昏沉得更甚些。他用指尖勉強扯拉過外袍披到自己身上,冷意讓他忍不住輕顫着,他翻過身企圖将自己窩進衾被裡。李融在逐漸适應着這種昏沉,迷糊間想起如今是在何處。
他和書童從廬州一路北上,剛才急忙跑出去的便是他自小伴讀的書童,姓蘇,阿父帶他回來的時候按賬目随意看到的數字為他起了名,蘇四也不介意。頗有些忍俊不禁,好在自己讀書得早,這些年好歹為蘇肆換了同音字,教他寫得些字,不至于潦草解決名姓之大事。
按照腳程算,這幾日應當還在路上。不過想來自己在馬車内便染了風寒,昏昏沉沉才睡醒來,不知道蘇肆那家夥帶自己來到哪裡落腳了。從廬州經船隻能到江都來,還需要到家中的分鋪裡兌些銀子才好繼續向北。連日趕路讓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李融将身上的衾被裹得更緊些,他思忖過蘇肆平常馬虎的性子,由着馬夫帶路的話,此處不是姑蘇便該是金陵了。家中分鋪倒在兩地都有,不過遠行遊學該親涉山水,自己算是出師未捷。江南天闊,渡船而過滿目水景宜人,跟廬州尋常時日中不同之處甚少。行至江都也隻是暫時歇腳,未過夜就由蘇肆帶着再乘車東行,過了一日或是兩日光景已然模糊。
李融覺得身上發了薄汗寒意能散些了,輕歎口氣也不知道蘇肆多久能請到大夫回來,入秋時節江南起了涼風确是時疫多發,他想過自己一路并未進市井之中接觸過太多人,要是染上疫病遊學之事隻得作罷擱置,回去之後便不好安撫阿娘再出來了。
他隻能隐隐希望不過是風寒發作,服藥幾日就能下地。阿娘久未得子留自己獨作長兄總是籌劃得頗多,遊學之事也是阿父好言相勸自己才有空暇抽身。常居富庶之地多有偏安一隅之嫌,先朝士子興遊學之風,訪隐士大儒,尋得志趣之友正是世間雅事,明月清風。
李融輕咳過幾聲,胸前郁結之氣不見散去。江南有輕靈富貴的薄紗,有每年堆滿倉廪的米稻,有綠夏時節芭蕉分綠,亦有白雨跳珠黑雲遮樓。獨獨難見陶陶冬夜,冥冥雨雪。楚地風光,屈子故國他也未曾親臨,此行一去也正含遊山玩水之意。
他想江南的水繞岸而綠,也不知北地的山如何高聳入雲,又是否同水接天般渾然一物,他想江南的歌婉轉多情,又不知北地的曲如何承載吹滿荒處的風雪,他想素聞姑蘇金陵一帶富商多集,名樓曲伶自窈窕婀娜,夜半遊船燈火暗送顧盼生姿,也不知長安腹地,王都之内是否百姓皆安,路無拾遺,或天下風流齊聚于此話盡世間千道,諸子百家。
李融在這樣的願景裡攢了幾分氣力能自己撐身起來,頭重腳輕之感還如此分明,他披上外袍下地為自己斟滿茶水,喉熱口幹涼茶正解一時急需。方才還有寒冬之感現在發汗倒炎炎如夏日之間,李融繼續抿了口桌上粗茶,腦中算過這幾日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