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廳堂無比安靜,火把燃燒的聲音清晰可聞。
在輕微的木材“吡啵”爆裂聲中,芬恩,這位智者看向陳山煙的眼神平靜富含深意,“我問過國王,問過宮廷的魔術師,還向鲑魚的智慧詢問,事實上,我隻差祈求神明的答案。”
“你一開始就說過,你看見了未來……你是為了迪盧木多來的嗎?”
陳山煙點頭:“你可以這麼認為。”
芬恩了然:“在未來,他和你結為夫妻。”
陳山煙:“但是更遠,比你們的歲月更加往後。”
芬恩又在啃大拇指了,“你的預言……很可能是真的,但既然是真的,我們就無法改變。”
他望向對面的女士,“這并非神的旨意,因為這預言偏偏從你嘴裡說出來,從你這個來自……”
陳山煙立刻道:“别說出來!”
現在仍然處于神代,從神秘學上來說,并不排除有超脫凡人的存在注視這裡的情況,也不排除時間線因為這一點将自己排斥出去的可能。
芬恩停止了,頓了頓,他繼續道:“你現在是什麼狀态?”
陳山煙猶豫了一下,如實相告:“是活人,但和真正的活人不一樣。”
待了一周,陳山煙再粗心大意也能察覺到不對勁。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她的月經暫停了。
來到這裡時是本月月初,陳山煙的月經很準時,她包裡的衛生巾就是為這個準備的。
停經的原因有很多,但介于陳山煙胃口良好一頓能幹兩碗飯,她隻能順便測量了一下自己的頭發長度,檢查一下皮膚狀态。
……好家夥,她的身體幾乎停止了正常代謝,仿佛她的時間停留在了穿越而來的那一刻。
接着,陳山煙自檢了自己的靈魂狀态,完好;也就是說,陳山煙處于一個疊加的狀态,周圍人認為她是活人也沒錯,認為她不是活人也不算錯。
芬恩的大拇指就沒有放下過,他略加思索,問:“你是為迪盧木多而來的,難道說,你想要改變……”
陳山煙輕松笑笑:“一個小人物的一生是不會對整個世界造成什麼大的影響的。”
“但是阻止一個小人物身上的悲劇,卻能讓周圍的人因此受益,我覺得這是明智的選擇,占蔔和星星都告訴我,我做出的每一步選擇都是正确的。”
請相信時代潮流,遵循人民史觀,我撈我男人是不會對曆史造成什麼大問題的。
芬恩沒有給出明确的态度,也沒有繼續問那些預言的背後含義。他又問:“你見過愛神了嗎?”
“還沒有。”
芬恩颔首:“我會挑個合适的時間帶你去見他,他或許會看出什麼。”
陳山煙從善如流,答應了下來。芬恩親自推開門送她出去,臨走前,他開了個玩笑:“那麼在你的預言中,我最後是個英雄還是個惡徒?”
見陳山煙沒有立刻回答,他察覺出了其中的複雜,立刻道:“不方便就算了。”
陳山煙看他一眼,最後好心道:“不出意外,莪相會成為你們愛爾蘭勇士故事的傳唱者;注意一下烏娜夫人的身體情況,她最後是病死的。”
芬恩的表情幾番變化,最後他鄭重對陳山煙說:“謝謝你的提醒。”
盡管和芬恩這個聰明人說話有一種謎語人的感覺,但起碼陳山煙從芬恩那裡得到了隐形的保證:她可以幹涉神話傳說中的故事走向。
陳山煙繼續自己快樂的古代愛爾蘭鄉野考察生活,每天固定去訓練場蹲一蹲幼年迪盧木多,蹲的到算走運,陳山煙就在旁邊看小朋友跑步揮劍,日落時分送他回家,愛神的居所在騎士團偏遠的一處森林邊緣,陳山煙隻送迪盧木多到森林邊邊,目送小朋友自己回去。畢竟前方是一位神的土地,她不敢貿然進入。
如果蹲不到,陳山煙會照常進行自己的資料整理,順便去打點零工——算命找錢接生看小病幫幹農活都可以!陳山煙乃是天選打工人,不挑活!
短短兩周,迪盧木多稚嫩的童心就被陳山煙俘獲了,小孩子非常難哄又非常好哄,陳山煙直接拿捏的死死的。
在迪盧木多心中,陳山煙已然成為繼養父安格斯,舅舅芬恩之後第三個自己最喜歡的成年人!
而陳山煙又和另外兩位有所不同,愛神安格斯是迪盧木多的養父,教導他知識和武藝,迪盧木多大多數時間都和養父度過,故而迪盧木多同安格斯最親近,也最知根知底,呃,具體來說現代家長和子女那種相愛相殺,鬥智鬥勇在迪盧木多和安格斯之間有時也會上演。
芬恩是迪盧木多的遠方舅舅,日後大概率也是迪盧木多作為騎士的效忠對象,平時和迪盧木多見面頻率不高不低,迪盧木多對他更多是對于長輩和大英雄的崇拜敬仰。
某種意義上來說,安格斯和芬恩各自構成了迪盧木多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中兩位最重要的成年人引導者。
陳山煙回到自己在城堡中的客房,運用自己過了及格線的心理學梳理一番,得出結論:自己可能擔當了迪盧木多作為小孩子生活中的一個忘年交和提供新鮮感……不是,打破生活常規的作用。
不過這正是陳山煙有意引導和控制的結果,如果以迪盧木多作為RPG遊戲的玩家看待,芬恩和安格斯都是常駐npc,陳山煙可不就是遊戲版本更新後來的不定時不定點稀有造型npc,遊離在主線劇情之外但是又會對主線劇情造成影響,似乎不受太多的遊戲規則控制……嘿,小孩子就喜歡這種“别人都沒有這麼神秘的朋友但我有”的特殊感。
陳山煙需要自己和迪盧木多保持這麼一種不近不遠,永遠都捉摸不透但又有好感的這麼一個距離,這樣既方便幹涉劇情,也能為自己關注他給予合适的解釋——神話時代具有預言能力的術士都是這麼幹的!
唯一困惑的隻有迪盧木多小朋友本人,他非常喜歡自己的新朋友,并且多次向她發出去自己家做客的邀請,但是陳女士一再推脫,隻說自己需要等待合适的人邀請,奇怪,迪盧木多想,我不就在邀請她嗎?
抛開這一點,迪盧木多和陳山煙的相處非常融洽,她熟知自己喜歡的每一樣事物,也願意配合自己種種幼稚的想法,如果可以,迪盧木多很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帶着陳女士去他最近剛發現的一處靜谧的林中湖泊,就像每一個孩子都隻會把自己發現的“秘密基地”分享給自己的密友一樣。
陳女士不會和其他大人甚至少年一樣讓他走開或敷衍他,她真的會蹲下來答應迪盧木多,說自己會等他約定好時間,讓他帶路。
陳女士真好!
要讓迪盧木多評價自己最近的日子,他會說好極了!在陳女士來之前,迪盧木多的生活也不可謂不愉快,但是他再年幼,也能從養父和舅舅時不時的緘默和欲言又止中察覺出隐隐的不安,知道自己上一輩人的愛恨情仇對他來說也不困難。他知道養父和舅舅都想要保護自己,也知道那些禁咒的用意……但小孩子嘛,誰會在知道自己背負這麼多之後還能沒心沒肺地過日子呢?
可是陳女士仿佛仙女一般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她一來,迪盧木多便覺得自己的生活變得明媚了起來,整個騎士團都被她的到來改變了!這樣的改變迪盧木多說不出好壞,但是他覺得比以前好,這麼一個新鮮的變化沖淡了迪盧木多面對自己命運的沉重,面對陳山煙,他就直覺認為有她在,再難以扭轉的事情也有轉機,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這種持續兩周左右的愉快在迪盧木多從養父的侍從口中得知今晚的晚間來客時達到了巅峰。
“真的嗎!安格斯請舅舅和陳女士過來?”男孩剛奔跑完還帶着汗水的臉頰上露出大大的笑臉,“太好了!我早就想請她過來做客了!”
他又問:“舅舅也過來了,是有什麼事嗎?”
侍從隻說不知道,但并不妨礙迪盧木多開始期待晚上的見面。
黃昏時分,幾個人影朝着森林邊緣走來,迪盧木多老遠就看見他們,走在前頭的是金色長發的芬恩,他挽着烏娜的手臂,很是親昵;落後他們半步的是身着本地一件粗麻赫紅色長袍的陳山煙,不同于之前,或許是由于天氣熱了起來,她腳上穿着草藤編織的涼鞋。後面跟着三兩侍從,抱着類似酒水食物的東西。
安格斯出來迎接他們,接過了侍從抱來的東西,陳山煙還自己奉上了一個小木盒,被主人笑着收下了,迪盧木多上前和他們打招呼。
芬恩,烏娜各自低頭給迪盧木多見面的親吻,輪到陳山煙時,迪盧木多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安格斯也察覺到這一點,善解人意道:”如果在您的家鄉沒有這種習慣,可以不用勉強。“
陳山煙俯身道:”這沒有什麼——“
輕輕的吻落在男孩的額頭上,又很快離開。她淡然自若:”入鄉随俗嘛。“
迪盧木多的心跳随着陳山煙的氣息離開而漸漸平複,客人們陸續落座,侍從端上豐盛的晚餐。
他發現陳女士并不怎麼在吃飯的時候聊天,芬恩和安格斯在談論着天氣,收成,夏季的打獵和諸國事務。陳女士隻是在一旁聽着,很少發表意見。烏娜夫人就更不用說了,迪盧木多很少聽見這位舅媽在飯桌上說有關菜品的其他事。
但是他敏銳地察覺到今天這頓飯有些古怪,談及一些關鍵的話題,諸如與相鄰部落的交流,衆神的祭祀典禮,抑或那些久遠古老的傳說,芬恩和安格斯總會默契地停頓一下,然後将眼神投向安靜用餐的陳山煙。
陳山煙察覺到這些,她吞下喉嚨的食物才說道:”兩位,倒也不必期待我事無巨細地……預測吧?“
安格斯饒有興味:”你的預言是有限的?“
陳山煙露出無奈的表情:”您也應該知道我的來曆,這本質上不是真正的預言,雖說我确實會預測一些東西,但是都是很小的事務,或者關乎我的自身。“
芬恩看上去有些失落:”所以剛剛我們提到的那個部落?“
陳山煙又拿起一塊面包,”這種很小的部落一般而言是不會被記載的。“
他們在說什麼呀?迪盧木多有些搞不懂,他望向烏娜,發現舅媽用眼神示意自己不要多問,吃飯就行。
安格斯又在問:”那麼你可以做到什麼地步?如果說我以愛神的名義賜福于你,你能預言到什麼?“
陳山煙思索後道:”這得看您願意賜福多少,再看我的手段,不知道愛爾蘭一般用什麼手段預言?但是……我的家鄉,可以用的手段比較多,摔杯,結草,蔔問神明,夜觀星象,抑或尋找一隻烏龜,取走龜甲,在火焰中灼燒後觀看紋路……“
她說:”您是這片土地的愛與青春之神,您的賜福将會使我在占蔔愛情和婚姻方面更加準确。“
安格斯笑笑:”好吧,我本來就能做到這個。“
陳山煙注意到迪盧木多沒說話,不由關心道:”迪盧木多?怎麼了,飯菜不合口味?“
”不,沒有!“他說,”隻是剛才你們講的東西有些聽不懂。“
安格斯對陳山煙投去調侃的眼神,”你還真關心他,真是……“
陳山煙聳聳肩,”哎,您理解一下。“
愛神轉而對迪盧木多道:“等會兒你先回自己的房間,我們有要事商量。”
迪盧木多疑惑:“我不能聽?”
安格斯眼神溫和:“現在,你還不能聽,但是等你長大,我們會告訴你的。”
晚餐後,迪盧木多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侍從為他關上門,他其實很想知道陳女士他們會談些什麼,但是他向來聽話,養父是他最信任的成年人之一,于是他乖乖待在自己的房間,翻閱羊皮紙上書寫的詩歌和典籍。
菲奧娜騎士團對成員的衆多考核中包括吟誦與創作優美的詩歌——在芬恩統領騎士團之前,騎士團頂多算是一支雇傭兵或戰鬥團體,但在芬恩之後,這支軍隊成為了有知識和文化的軍隊,每個騎士團成員都是識字且具備一定學識的。這也是迪盧木多崇拜舅舅的原因之一。
……所以,他們在說什麼呢2?真好奇啊。
安格斯屏蔽左右,餐桌上隻留芬恩,安格斯,陳山煙和烏娜。
烏娜神色淡然,隻用信任的目光看着芬恩。安格斯開口:“我以我的榮譽與名義擔保,今晚的談話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遠東的客人,時光的旅行者,吟遊的東方術士,你可以暢所欲言。”
陳山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對摔杯,對安格斯示意後将它們摔在了桌面上。
這普通的動作卻像是耗費了陳山煙很大的力氣,她揉揉手腕,看向占蔔結果:是聖杯,表示肯定。
陳山煙點點頭:“我已确認,我接下來所說的所有内容将不會危及自身生命安全。”
芬恩,安格斯毫無不耐煩的神色,都道:“請講。”
陳山煙看着桌上衆人,開口:“與我所在的時空,後世人著作《芬尼亞傳奇》與衆多傳說故事記載神話時代的事情,于愛爾蘭島則為凱爾特神話區,其中,以芬恩為主角,以其冒險經曆和故事傳奇為主要内容的便是《芬尼亞傳奇》,其中記載的故事有如下……”
陳山煙細細講述了自己在資料庫裡所閱讀過的所有有關凱爾特神話的内容,并在其中與安格斯,芬恩和烏娜一一對照,逐漸确認了哪些是後人杜撰,哪些有失偏頗,哪些又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她又講述英靈,英靈殿和聖杯戰争的概念,然後帶出自己與迪盧木多的相識,經曆和現代的生活。并說出了自己對于這次時光旅行的猜測,芬恩和安格斯都對陳山煙想要回到自己的時代表示理解支持,作為神明的安格斯更是提出了大膽的猜測:既然大聖杯仍在陳山煙生活區域的附近留有魔力殘留,根據其許願的特質,此次時空之旅焉知會不會是受到了某人心願的影響呢?
啊這?
見衆人将目光看向自己,陳山煙不可思議:“難道會是我?我可是一直都堅信曆史唯物主義,曆史不可改變的觀念的!”
安格斯:“萬一呢?畢竟你那樣愛他。”
陳山煙老臉一紅:“這是什麼話?說什麼愛不愛的……”
她想了想,“雖然我确實如此。”
已是深夜時分,衆人又對神話傳說中的未來之事一番商讨,能規避的規避,能緩解的緩解。安格斯還為烏娜做了檢查,卻并未發現有任何病症,隻能暫時擱置。
期間,安格斯還表達了自己對未來的擔憂,他擔心當事态真的發展到那個地步時,恐怕作為當事人會受到命運的牽制,并不能很好地掌控全局,遏制事态,并請陳山煙久留在此至少數十年,以便作為局外人适時幹涉。
陳山煙很為難,她也說明了自己目前特殊的存在狀态,看似沒有代謝,青春永駐,但誰知陳山煙哪天會不會消失不見呢?
他們嘗試了書面記錄,但詭異的是,明明剛才還能順利說出的話語,落在羊皮紙上硬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安格斯神情凝重:“看來大聖杯的魔力是有限的,造成的影響也是有限的。”
這意味着他們對原本曆史的幹涉最好隐蔽一些,否則超出了大聖杯的承載範圍,把陳山煙排斥回去算小,直接抹殺陳山煙目前的存在,讓這個時間線崩潰都是有可能的。
“今晚就到這裡吧。”安格斯說,“我們的談論沒有其他人知道,待到時機成熟,或許才能對外透露一二。”
衆人在安格斯的城堡中過夜歇息,一位侍女領着陳山煙上樓進了一間客房,陳山煙鑽進被窩,很快困倦地合上了眼。
上午,陳山煙是被沉重的悶響叫醒的。
她昨夜和衣而卧,醒來時覺得略有不适,整理衣物後,她從窗台向下望去,隻見陽光燦爛,日頭高升,勤奮好學的迪盧木多小朋友已經起了不知多久,在城堡大門前對着木樁練習劈砍。
陳山煙看了一會兒,沒有出聲打擾他,推開客房門走了出去,發現安格斯正在客廳中看着什麼書卷,見她來了,安格斯露出慈和的笑容:“侍女說你睡地很熟,叫醒客人也不太禮貌,看來你休息地不錯。”
陳山煙不好意思地笑笑,畢竟安格斯已經知道了她未來和迪盧木多的關系,面對這位愛神,陳山煙總有一種拐跑别人家芝蘭玉樹的心虛感。
“勞煩您為我留早飯了。”陳山煙對着桌上的面包和肉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