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還沒嫁給你爸之前,我心氣可.....可大了,想走出去闖闖,但是你姥爺死活不同意。他...他明明是一個那麼有名望的官,卻從沒有給過我任何的生活便利,我考上了高中,我本來也考上了大學,但是他...他不讓我....我去,無奈我隻能當一個小學.....老師,看着這個小村莊的學生一茬.....一茬,我每屆都會跟他們說,你們.....要.....要出去走走啊,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美。後面我嫁給了你....你.爸爸,我沒能走出去,所以我也希望你走出去,你.......很優秀考上了大學,我真的.....真的很欣慰。”
“可是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啊,我.....我每天靜下來都在想,我要是能.....走出去,我肯定不是現在的成績,我.....我肯定會很優秀,而不是困在這個小村裡,這個村子于我......而言.....就是牢籠,我在牢籠中被柴米油鹽、家長裡短磋磨,磋磨的我啊.....”她拍了拍馮春陽,“磋磨的我啊,沒了心氣。”
“媽,你可以出去啊,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出去賺錢,過你的生活。”馮春陽擡頭說,“現在就可以,我帶你出去,你跟我去北京,我們一起生活。”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我要一輩子困在這裡了,你知道嗎?但是陽陽不要悲傷,這不是你的錯。”
“我.....我不是故意殺你爸爸的,他也不是曾經的他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隻是沒經受住小小的誘惑。我失手推了他下,他就死了,就那麼死了,你叔叔剛把你工作攪和沒了,我怕爆出來毀了你,我大概做了世界上最.....最錯誤的決定,我舍不得他,所以把他埋在了院子裡。我....我出不去了,也想.....朝朝暮暮守着他。”
“可是我還是錯了.....錯了。孩子,可能有一段時間你要被人指指點點,出去吧,别回來了,這個地方不.....不值得。”
她馬上又要嘔出一口鮮血,但是她的孩子還在她的懷裡,她怕孩子沾惹上血氣,死死的咽了下去。緩了一會,她擡頭對着王嶶道:
“嶶嶶,從你進門我就認出你了,我就知道你們是為什麼而來的。你的手鍊我認識,曾經也有那麼個少年,遊方至此,他和我父親結識,在我家住了一段時間,我和他朝夕相處,那時候我陪他把這片所有的風景都....走遍了。我....我喜歡上了他,他給我煮茶,給我講他雲遊的故事,但是最後他卻不肯帶我走,他....他不肯。他要是帶我走了,我就不用困在這了。我想跟他而去,我父親不允許。”
她緩了緩氣,接着說:“你是他的孩子嗎?他活的好嗎?他後面和誰結婚了,是他願意抛棄一切帶走的人嗎?”
難怪她對她那麼好,給她做好吃的,原來是把她當成了故人的孩子。
她不知道她說的是她師父還是任滿全,不過按時間線來說應該是她師父。
“我不是他的孩子,手鍊是我師父所贈,很不幸,他......”王嶶頓了頓說,“他已經死了,幾年前為了保護我死的。他并沒有結過婚。”
“阿姨,我不知道你們的際會,我師父從沒有提及過,實際上他是個什麼都藏在心裡的人。我長大後從他們零星的談話中,知道在我剛出生的時候,圈内爆發了一場大内亂,我師父也受傷了,差點就沒救回來。按照時間來說,他離開應該是為了去準備參加這場戰役,他自己死活都難料。如果沒有這件事,他如果真的喜歡你,是不會抛下你的。”說完吳韶看了看王嶶,這段經曆他不知道。
“哈哈哈哈”白豔景自嘲的笑着,“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年少的情愫我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什麼叫喜歡,也許都是錯的,也許我隻是希望有個人能帶我離開,而他正好出現了。你放心我.....我沒怪過他,直到碰見他父親,我才知道什麼是喜歡,但是可能我不滿足,我...我總覺得我們的相遇是錯誤的,我總在怨恨為什麼生活的一切一切都困住了我。現在看來,我已經碰見我生命中最好的了。”她實在忍不住,側過頭吐出了一口鮮血。
“媽.....媽。我沒爸了,我不想也沒媽了。”馮春陽此刻無助的像個孩子。
“王嶶,希望我死後,你能幫我多照顧陽陽。他什麼親人都沒有了,好的,壞的,都被我......帶走了。”
“好。”王嶶應承到,就憑這個女人給她做了那麼多好吃的,也算是一種悔恨的善心,可能年長的她才回過味來利用了自己年少時見過的少年,所以極盡可能的彌補。
“我去找你爸爸,跟他說聲對不起。下輩子他可能不想遇見我了。”白豔景已經開始失焦了。
“想不想,聽他自己說說不就行了。”王嶶甩出一張符穩住她的魂魄,可能還能撐幾分鐘。然後大步走出院子,吳韶趕緊跟了出去。
“你去屋裡先待會。”王嶶抽空對吳韶說了句。
“我不怕,我又不是沒見過。”吳韶堅定的站在她身側。
“殘魂出體,九魄歸來。黃泉九幽,招魂引體......現身。”
漫天大雪中,王嶶手中的訣掐完的一瞬間,往地上一拍,寒風四起,然後一個接近透明的魂魄拼湊了起來,赫然是馮春陽父親,馮秋。
馮秋仿佛知道已經發生的一切,他徑直走過王嶶和吳韶,進了屋子。
“老,老馮。”白豔景見到自己最想見的人,使勁直起身。
“爸。”馮春陽也站起來,他十分震驚。
“我從沒有怪過你,小景。我說過了都是誤會,我從沒有背叛過你。當時我求婚的時候就說過,我願意把世間最好的都給你,死生不怨。我不是個稱職的丈夫,我知道我爸和兄弟自私、無理。當你爸爸死後,他們就覺得你沒有價值了,讓我和你離婚,再娶一個。他們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無法調節,隻能逃避。讓你永遠沖在前面,明知你生氣卻從不在乎,眼看着你日日怨怼,卻假裝看不到。懦弱的是我。”他走到白豔景身邊,擁着她,雖然他并不能抱住她。
“也許我們不該那麼早進入婚姻,你應該如你所想去上大學,然後擁有光明的人生。我應該外出打工,遠離他們,努力工作,讓我自己配的上你。這時候,我們如果正好能遇到,就太好了。”馮秋的語氣始終不快不慢,他也許是死後才願意去思考這些,但是晚了。
哪怕有符的加持,白豔景也堅持不住了,他什麼都沒說,就這樣靜靜死掉了。
馮秋也後悔了,後悔沒有拿起勇氣去保護自己的愛人,但是都晚了。
“這樣好不好?小景,我們下輩子一定要好好的遇見。”馮秋仍然說着。
“下輩子我們還做夫妻,好不好?”馮秋還問。
“好,還是不好?”他終于放棄了發問。
“好。”懷裡的人沒有回答,但是旁邊站着白豔景的魂魄,她看着抱着她的馮秋,回答道。
馮秋笑了,這個好隻有他和王嶶聽見了,白豔景的魂魄沒人看到,自然也沒人聽到那個“好”。馮秋的魂魄他們能看到是因為用了顯魂咒。
“兒子,爸爸對不起你,給你丢下了這麼多的爛攤子,你别擔心我們,好好生活下去。”
“小景,我們一起走吧。”然後馮秋帶着白豔景一起就消散了。
“爸,媽。”馮春陽成了無父無母的孩子。
很多年前的愛人終成怨侶,在活着相互埋怨,在死後又是釋怨解恨,緊緊相擁。
白豔景的父親晚年得女,之前其實是有一個孩子的,但是沒留住。所以他執着的把白豔景圈在了自己能保護的領域。
也許,他不那麼執拗,把女兒放出去,女兒會感激他。但是誰說的清呢,畢竟人早就作古了。
他給白豔景選擇了老實上進的馮秋,他覺得這個人能照顧她女兒一輩子,他沒看走眼。但是他忽略了他嗜血的父母和兄弟,當他故去,馮秋的父母展現出了本來的面目,處處擠兌他的閨女,馮秋的老實這時候變成了缺點。
也許,白豔景能狠下心丢下馮春陽,自己走出去,過得也不會太差。但是她缺少一個支持她的丈夫,兒子在這水深火熱的環境她也不放心,所以她放棄了。
也許,就像馮秋所說,他們在各自的領域閃閃發光,沒有遺憾的進入婚姻,他們就不會有這日日瘋長的怨怼。他們會相互欣賞,然後快樂的結婚。
白豔景自己知道自己,她走不出去,因為她極度暈車,城市鋼筋水泥的生活不适合她,最簡單的交通工具她都無法适用,但是她自欺欺人,不敢直視真實的現實。
最可悲的是,人生沒有也許。他們隻能在自己人生的軌道中煎熬,直到生命結束。
北風呼嘯,王嶶的聲音随着漫天白雪飄散開來:
“伏以,金錢落地,寶馬騰空。駕離火以焚燒,用巽風而吹散。似蓮花遍地開放,如白雪滿空飛揚。上通天界,下赴坤位。一切有情,同登道岸。”
馮春陽沖到院子裡想挖出屍體,他已經接近崩潰了,吳韶想阻止沒有阻止的了。但是冬天的凍土十分堅硬,他挖了一會就累的挖不動了。
後面警察到了,挖出了屍體,馮春陽已經麻木了,仿佛被抽走了靈魂,身心被落寞和悲傷所占據。
120也到了,但是卻也發揮了點其他的作用。白豔景給馮春陽他爺爺和叔叔剛開始喝的酒裡下了毒,毒性正好晚上複發,時間把握的剛剛好,她是個适應度很好的農村婦女,農藥的比例在她的領悟下,被發揮到了極緻,她給自己配的就沒留一絲被救的可能。120烏拉烏拉拉走了他的爺爺和兩位叔叔,最後隻救過來了他的爺爺,可能因為年紀大酒喝得少,但是他爺爺年紀大了,口眼歪斜,俨然如同中風,剩下的日子也就如此了。
也許他的叔叔嬸嬸們,不去北京把馮春陽的工作弄丢了,白豔景也不會想着在自己死前把這些人解決掉,她可能最怕自己的兒子抵擋不住這些吸血鬼。
殺人的人早已自裁,消息瘋狂傳遍了整個村莊,一時說什麼的都有,有可憐女主人的,有說女人心狠的,有罵男方父母不是人的,也有說男主人可憐的,無緣無故被殺了。也有可憐他兩個叔叔無故被殺的,但無論哪種說法,村裡的人都有個共識,那就是不能和他們家來往了,因為殺人了,是以葬禮上都沒幾個人來。
馮春陽沒有把父母埋在村外,拿着父母的骨灰和一箱行李北上,他賣了房産地産,用這些錢在北京的郊區買了兩個公墓埋了他的父母。
他聽他母親的話,以後也不打算回去了,北京郊區的這個小店面,就是他的第二故鄉了。
他仿佛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沒有了能回去的故鄉,沒有了母親味道的飯菜,沒有會盼着他回去的家人。那麼也就沒家了。
他似乎不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