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返英國一趟,用去一天一夜。
機場外的快餐店,魏特曼小心翼翼鋪開一張已上了塑封的信紙:這是一張橫跨七十餘年時光的信紙,泛黃破碎、字迹斑駁,紙上隻寥寥數語,但空白處片片墨迹洇開,像有千言萬語,盡斷在此處。
白發蒼蒼的老人翻開厚厚的字典,顫巍巍的手拈起薄脆的紙片,頗為自得地眯起眼睛笑:“我小時候就覺得,留下那張寫着古老文字的信紙,将來有一天,一定會有人來找。”
魏特曼指尖輕柔撫過文字,開口時,聲音輕得像怕打擾誰的清夢。
他說:“瑞塔,我看到這張紙,突然有很奇怪的親近感。”
嚴瑞錦不能理解他這種莫名而起的感情,她隻知道自己一天一夜沒睡,困得上下眼皮都在打架,即使帥哥就在眼前,也不能阻止她閉上眼睛。
所幸魏特曼是個共情能力強的帥哥,一看到信紙就想到七十多年前的愛瑪,兀自沉浸在幻想出的故事裡,興起感慨一句,并不在乎是否得到回應。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嚴瑞錦還在想:魏特曼莫名的感情,會不會因為他的前世就是愛瑪的丈夫卡爾·鮑曼呢?
想着想着,就沉入黑甜夢鄉。
夢裡,表姐劉瑩瑩穿着一件長及小腿的駝色大衣,站在那座倫敦鄉下的小木屋前,有個小男孩跑過來,她伸手攔住他,俯身問了幾句話,然後從兜裡掏出幾顆糖遞給他,最後還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嚴瑞錦走過去,驚奇地問她:“表姐,你怎麼在這裡?”
夢裡的劉瑩瑩沖她笑一笑:“我的丈夫在這裡,我當然要在這裡。”
夢境到這裡結束。
嚴瑞錦從夢中驚醒,恍然發現自己出了滿身的汗,被快餐店裡的冷氣一吹,凍得直發抖。
她想起夢裡情景,慌忙搶過魏特曼手裡的信紙,湊在眼前細細辨認,越看越心驚,越看越覺得周身發冷。
魏特曼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就想奪回來,一轉頭卻愣住:“瑞塔......”
嚴瑞錦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嘴唇發青,微張着不自主顫抖:她怎麼就沒發現,這一段話,字字句句、一筆一劃,都和劉瑩瑩的字迹一模一樣呢?
腦海中隻反反複複回蕩一句話:“我懷疑愛瑪的存在,涉及超自然現象。”
見女孩捏着信紙的手不住顫抖,身體也無意識顫栗,魏特曼慌了神,急忙叫她的名字:“瑞塔!”
嚴瑞錦被這一聲叫回神,舉起的雙手慢慢放到桌面上,身體不再顫栗,面上也有了幾分血色。
對上魏特曼擔憂的眼神,明白是因為自己剛才的失态,她捋捋頭發,露出一個歉疚的微笑:“我做了噩夢,吓到你了吧?”
魏特曼搖搖頭說沒事。見過嚴瑞錦臉色發白、身體顫抖的樣子,他并不懷疑噩夢的說法,隻是目光落到桌面上的信紙,不由問:“瑞塔的噩夢,與這張信紙有關嗎?”
嚴瑞錦點頭。
她手掌展開遮住一半信紙,笑笑說:“大概我和你一樣,與七十年前的愛瑪小姐産生神奇的共情,我夢到她寫下這段話的情景,卻記不起内容,于是一醒來就着急去看。”
又問:“找到卡爾·鮑曼的後代了嗎?”
“如果可以,不如我們現在就動身?”
提到卡爾·鮑曼,魏特曼明顯興奮起來,眼中的疲倦困頓一掃而空,綠棕色的眼眸閃閃發亮:“找到了!”
與臨時被拉上車的嚴瑞錦不同,魏特曼對完成曾祖母的囑托、解開愛瑪身上的疑團抱有莫大的熱情,就像冥冥中有一雙手,推着他一直向前。
他太興奮,以至于忘記了當他們在倫敦确定愛瑪丈夫身份的起初,嚴瑞錦曾振振有詞:“安德烈斯,雖然我們才第一次見面,但在網絡上,我們已經認識很久,所以有些話,我必須坦白告訴你。”
“我想不明白,對七十年前的人,你就這麼感興趣嗎?隻是因為你曾祖母的臨終囑托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找到倫敦,找到她曾經租住的地方,甚至得到她的隻言片語,就可以結束了。你也看到了,愛瑪她自己說的,她、他們,過得很幸福不是嗎?”
“我們為什麼還要去找卡爾·鮑曼的後代呢?如果他們一直在一起就算了,如果不在一起呢?因為父輩七十多年前的愛人找上門,對于他的子孫後代來說,是一種不禮貌的打擾。”
“我知道,你認為愛瑪身上存在超自然現象,但信仰物理學的人更應該嚴謹,你必須承認,一切推測都是你莫名其妙的直覺,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愛瑪有什麼特殊之處。”
至于嚴瑞錦前後态度的截然不同,在興奮的魏特曼眼裡,是完全不需要在乎的東西。
前後矛盾怎麼了?沒有邏輯怎麼了?
難道他執着探求愛瑪人生軌迹的原因,就合乎邏輯了嗎?
于是目标一緻的兩個人,踏上了去往采倫多夫的電車——據調查,卡爾·鮑曼還在世時,和自己的二女兒米娅住在這裡,在他去世後,米娅一家搬離采倫多夫,目前去向未知。這算是個壞消息,但好消息是相熟的鄰居還在,也許會有米娅現在的地址。
路上,嚴瑞錦問魏特曼:“六七年前的鄰居,真的會保持聯系嗎?”
“也許呢?”
魏特曼有一種莫名的樂觀:“調查到的信息裡提到,卡爾·鮑曼去世前兩年患了阿爾茲海默症,記憶時常混亂,常把鄰居家的小女孩當成是他的大女兒雷奧妮,鄰居家的女主人是個善良的女人,每次老人到她家敲門找‘女兒’,她都不厭其煩地接待他。對此,米娅非常感激。”
看着嚴瑞錦緊鎖的眉頭,他還語氣歡快地安慰她:“現在不是七十年前,有網絡有資源,我們想找到一個人,再簡單不過了。”
有錢當然簡單了!嚴瑞錦在心裡吐槽,即便是目标一緻的現在,她依舊不能理解,魏特曼這般執着的驅動力。
算了算了,再多糾結都沒意義,隻要最後也能得到她想要的結果,陪他做這些瘋狂的事,她心裡似乎也沒有那麼的......不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