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走了嗎?”她順手接過醫療盤,說話間忽然瞥到劉瑩瑩腳邊的蘇聯戰俘,目光冷了冷說:“愛瑪,你還不知道這兩個戰俘是卡爾手下的士兵送來的吧?”
她徑直轉身:“你進來。”
一進手術區,約翰妮就把醫療盤遞給劉瑩瑩,拿着柳葉刀走到手術台前,護士問她:“現在開始嗎?”
劉瑩瑩站在她身後,聽見她異常冷靜的聲音:“開始。”
一台手術就這樣匆忙開始,剪子、鑷子、鉗子......名詞一個接着一個從約翰妮嘴裡吐出,劉瑩瑩繃緊了神經,一刻也不敢放松,總在第一時間遞出手術需要的器械。
作為一個護工,她是第一次參與手術,精神高度緊張,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耽誤了整台手術,緊張的情緒甚至影響了手術台另一邊的護士,向她投來一個不滿的眼神:“愛瑪,别那麼緊張好不好?”
“集中精神!”約翰妮冷冷道。
護士立時噤聲,全神貫注盯着手術台上的人。
結束後,護士經過劉瑩瑩身邊,冷冷哼了聲:“我真是不明白,德國的軍隊為什麼要有你這個東方人?我們自己的傷兵都來不及救,你還在可憐那些俄國人,泛濫又可悲的同情心,真讓人惡心!”
她掀開簾子,大踏步走出去,仿佛和東方人多呆一刻,就會有窒息的危險。
約翰妮目睹了全部,她走過去,拍拍劉瑩瑩的肩膀,問她:“愛瑪,你看到了吧?”
劉瑩瑩轉頭看她,點了點頭。
“我用盡所有力氣,拼命才救回德國士兵的性命。從前,我也這樣救過戰俘,但戰争一日比一日殘酷,我熟識的朋友一個個死去,他們都很年輕,十七八歲參軍,二十多歲死去,我甚至連這樣救他們的機會都沒有。”
約翰妮的語氣很平靜,可她的每一個字落在耳邊,卻又是那樣沉重——戰争裡,永遠是青年人在流血犧牲;永遠是一具又一具年輕的屍體,壘起了戰争的勝與敗。
“除了你知道的弗雷德和卡爾,我在勃蘭登堡旗隊還有很多朋友,他們之中有很多人都來了芬蘭,在冰天雪地裡和俄國人作戰。”
“有些受了重傷離開,徹底失去聯系,比如哈特曼;有些已經死了,比如弗雷德;有些還活着,比如卡爾。”
劉瑩瑩的心狠狠揪住:所以她猜的沒錯,尤迪特少尉是真的死了,卡爾那時眼底的悲傷決絕,他莫名的行為舉動,一切都有誘因。
她忽然後悔,當他向她伸出手時,沒有毫不猶豫地抓住他,告訴他她願意和他一起回雷根斯過聖誕節。
約翰妮還在繼續,她盯着劉瑩瑩的眼睛:“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像我一樣,有朋友死在俄國人手裡,我們和俄國人之間,是血肉堆積的仇恨。”
“所以愛瑪,别再流露出對俘虜的同情,任何德國人都可以,但你不可以,别忘了你是個身處德國軍營的東方人。”
說到這裡,她聲音忽然軟下來:“答應我,好嗎愛瑪?”
對這個柔弱的東方女孩,她有太多的擔憂關懷,愛瑪出現在她成為軍醫的伊始,尚未經曆過戰争的殘酷,沒有麻木冷漠,真心實意地關心一個意外受到戰争迫害的女孩。
劉瑩瑩握住約翰妮的手,低頭小聲說:“我答應你,約翰妮醫生。”
别看見她的眼睛,别知道她内心的愧疚,無論到何時,她永遠對不起這個真心愛護她的德國女軍醫。她卑鄙的、聖母心作怪的,對年輕的德國和蘇聯士兵,抱有同樣的心情。
劉瑩瑩在心裡悄悄說:我會好好藏起來,藏起所有不該有的感情,就這樣不聲不響活着,等到卡爾回來、等到戰争勝利的那一天。
她會做到的。
她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如果......沒有後來那件事。
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與德國、蘇聯士兵都沒有仇恨,沒有辦法在一個即将逝去的年輕生命面前無動于衷。
是這場戰争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