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瑩瑩下意識擡手擋,木門打開時傾洩而入的天光,刺得她眼睛睜不開:三年前在勃蘭登堡旗隊她不能見到黑夜,可現在她希望永遠呆在黑暗裡。
熱血沸騰隻是乍現的光,吃飯睡覺做個會呼吸的殼子才是她的常态。
她放下胳膊,梳了梳打結的頭發,拉平衣服上的褶皺,以使自己在最後的時刻,能夠顯得體面一些。
頭頂忽投下一片陰影,視線裡出現一雙黑色軍靴,她手下動作一頓,不知名的沖動驅使目光順着靴子一寸寸向上爬,停在一雙褐色眼睛深處。
那雙眼睛微微閃着亮光:“愛瑪,不要害怕。”
劉瑩瑩有些眼熱。
她緩慢搖頭,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她不害怕。但能再見到卡爾活着,真好!
卡爾微微一愣,也沖她笑了笑,他走過去蹲下,掏出那個被他捏皺的牛皮封小本子放在她膝頭:“你不來找我拿它,我隻好親自給你送來,但是愛瑪對不起,我把你的本子弄皺了。”
劉瑩瑩的目光追着落到本子上:确實很皺,足見捏着本子的那個人,當時用了多大的力氣。
卡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沒事啊愛瑪,我找人給你買一個更好的。”
蹲着的視角,即便是劉瑩瑩低頭,他也能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始終帶着淡淡笑意的目光,落在那本皺巴巴的本子上,就像最初看到他時的那個笑。
希望劉瑩瑩過得好的人的目标都是相同的,此時卡爾也在心中暗暗期盼——愛瑪除了能對他笑一笑,還能對他說說話。但他話音剛落,看到的卻是她一瞬黯淡下去的目光。
卡爾心裡咯噔一下,意識到問題所在,剛想告訴她處決是弗雷德的惡作劇,就見劉瑩瑩變戲法般拿出一支鉛筆,翻開本子寫了一句話推到他面前——
“你的傷,還好嗎?”
她還是不願意開口說話,即使是面對這個讓她铤而走險暴露會說話真相的自己。對于這個認識,卡爾感到有些失落,胸口悶悶的不得勁,但他也不是強求的人,很快調整好心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他搖搖頭:“都是一些小傷,隻是血流的多看着嚴重,其實早就好了。”
劉瑩瑩垂眸:這個說法,她是不信的。
咚咚咚——
卡爾聞聲回頭。
弗雷德靠在門邊,見他回頭挑了挑眉:“鮑曼少尉,五分鐘到了。”
卡爾:“......”
明明是你自己定的時間不是嗎?
但是想着自己剛剛惹了弗雷德生氣,卡爾決定給他這個面子。
他回過頭:“愛瑪,尤迪特少尉已經找到真正的間諜,你不會被處決。”
沒有預想中的驚喜,劉瑩瑩的表情一瞬間有些凝滞,她擡頭與卡爾目光相對,神色間有些飄忽不定。
卡爾本來已經站起來,撞見她的目光又半蹲下去,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輕聲安慰:“别害怕愛瑪,我晚上就來接你。”
鎖了門往回走,弗雷德扭頭看到卡爾略顯蒼白的臉,沒好氣道:“蹲了那麼久,傷口撐不住又裂開了吧!”
沒等卡爾回答,他又開始語氣嫌棄的絮絮叨叨:“你聽聽自己說的什麼話?隻是血流的多看着嚴重?愛瑪小姐是個護工,她不用腦子想也知道,血流得快成一個血人,身上的傷會有多嚴重。”
“不過你的傷沒事吧?”
卡爾:“你再多說幾句話,就有事了。”
弗雷德嘿嘿一笑:“還能開玩笑,看來是沒事。但是如果鮑曼少尉願意多說幾句話,我就能少說幾句話。”
“怎麼樣——”他湊上去,擠眉弄眼:“三年前和愛瑪小姐的故事,跟我仔細說說?”
兩人此時剛好走到醫療帳前,卡爾聞言掀起帳簾,毫不留情地甩到了尤迪特少尉臉上。
最終,弗雷德都沒撬開卡爾的嘴,所以晚上放劉瑩瑩出來時,他帶着滿滿的怨氣,甚至想不如再關她幾天,但是卡爾就在旁邊盯着,他被逼無奈隻能放了她。
看着夜色中那兩人走遠的背影,他忽然覺得什麼戰友情都是虛的,遇到喜歡的姑娘就抛下他,在這冰天雪地的異國芬蘭一個人挨凍。
“嘴硬說不喜歡,多問幾句,承認得比誰都快。”
被他逼得急了,卡爾幾乎是氣笑了:“我和愛瑪小姐能有什麼故事?三年前我跟她說過的話一隻手都數的過來,是我在駐地發現了她,是我把她送到布拉格的黃公館,可以說她所有的悲慘遭遇,都是我帶給她的。我對她有愧疚、有心疼,我希望她能遠離戰争、過平凡幸福的生活。捷克黃公館慘案發生後,我以為她肯定已經死了,以為必定死亡的人突然又活着出現在眼前,我确實是又驚又喜,想要照顧她、保護她。”
“如果這就算是喜歡,那我可以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