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擡手敲了敲房門,黃景瑜看過去,東夢瑤正倚在門邊,見他看過來,無聲做了口型:說完了嗎?
電話那頭的劉梧嚷嚷着:“喂!喂!黃公子你想說什麼?”
黃景瑜沖東夢瑤點點頭,對着電話:“沒什麼,你是個好人。”說完,不等對面回話,撂了電話。
“沒問題了嗎?”東夢瑤問。
黃景瑜覺得,東夢瑤現在的狀态有點不對勁,她整個人都緊繃着,小心翼翼的後怕着,但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她的表情還有點——
一言難盡?
欲言又止?
“怎麼了?”黃景瑜問。
東夢瑤搖搖頭,又探出去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端倪,才回過身來閉了門。
見她緊張得大氣不敢出,又是關門又是探看的,黃景瑜本來沒覺得有什麼,現在也有了隐憂,疑心自己會不會漏了破綻引來猜疑。
東夢瑤快步走近,明知屋内除他二人再無旁人卻還是警惕地四下巡視,黃景瑜俯身靠近,聽她壓低了聲音道:“我覺得那個德軍官和劉梧妹妹之間,有點不對勁。”
黃景瑜皺眉:不對勁?
這個不對勁,還要從東夢瑤下樓,在樓梯拐角處看見立在樓梯口的卡爾說起,看樣子,他已經在那站了很久。
德軍官立在那,東夢瑤不敢貿然上前,但住在别墅三年有餘,這房子上下裡外的布局也可說是爛熟于心:樓梯口稍稍往外,也就是卡爾站的位置,正可将客廳情狀盡收眼底。
至于他看的,總不會是與他今日才初見的林靜等人。
這個人,隻可能是由他親自護送的,劉梧的“妹妹”——愛瑪。
最初相遇,她伴着異象從暗夜中走來,一襲白裙柔弱美麗,像月夜裡走出神秘的東方巫女,皮膚白皙眼神單純,内裡卻是吐着信子的毒蛇,用美麗的外表誘你走近,再露出尖利的毒牙,撩上你的脖頸,刺破你的血管,叫你逃無可逃,心甘情願臣服,獻出自己的生命。
他長于一戰後廢墟中的德國,消息閉塞的鄉下,聽過太多美豔女間諜的詭秘傳說,她們是牙尖淬着毒液的毒蛇,有着足以令所有男人沉迷的美貌,任何靠近她們的人,無不付出生命的代價。
美麗後,是扼喉的危險。
看見劉瑩瑩的第一眼,卡爾腦子裡警鈴大作。
夜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她的白裙是唯一的色彩,黑夜在她身後張開血盆大口,虎視眈眈地悄悄潛伏,伺機而動,隻等你露出破綻,一擊即中。
她一定是間諜!
沒有絲毫猶豫,身體的反應先于思想,卡爾拔腿就朝女孩跑去,劉瑩瑩愣愣地站着,眼看着穿軍裝的男人迅速逼近自己。
這也許是她的策略!
沒有遇到任何反抗,卡爾把劉瑩瑩反剪了雙手按在地上時,這樣想。
抓獲“間諜”後,他斷斷續續聽到她的消息。
聽說,拉爾夫上校連夜展開了審訊。
聽說,她路遇暴徒驚吓過度,得了失語症。
聽說,她叫愛瑪。
聽說,她在布拉格查理大學有個哥哥叫劉梧。
聽說,她不是間諜。
聽說,她精神混亂,夜裡每每哭鬧不止,必須開着燈睡覺。
聽說......
再後來,他夜裡被吵醒,鬼使神差地穿衣出帳,拿了手電筒走到約翰妮醫生的帳篷前,問她:“需要幫忙嗎,約翰妮醫生?”
像是相識了很久,但他與她,其實不過兩面之緣。
第一面,圓月高懸,她是他的手下囚徒;第二面,便是今日,她灰撲撲髒兮兮,穿着明顯不合身的肥大衣衫,藏在陰影裡,連一個眼神都不敢抛向他。
下樓時,卡爾想跟劉瑩瑩告個别說聲再見,可到了樓梯口,邁出去的腿還能收回來。
他想,劉瑩瑩這麼怕他,總不希望在終于迎來新生的開始,還有他的存在。
他們找劉梧費了不少時間,窗外太陽漸漸落了,他和達維德他們約定日落前市民會館會合,那麼他與劉瑩瑩,他們相遇的時間,也該到日落時為止。
劉瑩瑩坐在沙發上,她對面的是個中國姑娘,在跟她說話,卡爾聽不懂中文,不知道她說了什麼,隻看到劉瑩瑩的肩頭輕聳了下。
她應該是笑了。
也隻有在他們面前,她才能褪去一身戒備,毫無負擔地笑出來。
卡爾記得,約翰妮醫生說過,希望愛瑪小姐離開這裡,可以和哥哥一起去一個和平的國家,上學、交朋友、結婚,和愛的男人平平安安、漂漂亮亮地過一輩子。
他也希望,餘下的一生,她能永遠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國家,像他第一次見她那樣純潔漂亮。
而他們因戰争而起的緣分,就到此為止。
到日落時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