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熏香氣湧入鼻腔,是淡雅的草木香并不俗氣但連泯仍是被狠狠嗆了一遭。
他下意識擡手捂住心口,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出現。
果然是陪那人一起入的陰曹地府,做鬼了都要聞這死香。
連泯腦海裡蹦出的第一句話如此。
:“醒了。”
耳邊響起一個聲音,隐隐能聽出關切之情。
他聞此頓時驚醒。
偏頭看去隻見床邊放置的一把檀木椅上正端坐着一女子,容貌清麗、氣度不凡,一雙丹鳳眼尤為标緻。
他有一瞬的恍惚,心道這地府鬼差怎生得這般眼熟,像生前見過一樣。
半晌,連泯從床上緩緩坐起,靈光了一輩子的頭腦竟然什麼都思量不出。
血污、斷劍、屍骸遍野,同歸于盡的記憶尚且清晰,連泯無法說服自己這些都是一場夢。
但是……他的餘光悄悄掃了眼身邊人——
确認了謝時晚、謝玉陵的長姐,一個本該死了三年的人此刻就坐在他這裡。
感覺盡數回歸後,除了頭暈再沒有其他明顯的傷痛,至少心口那道被捅了個對穿的緻命傷該是沒有的。
也就是說,他,活過來了?
不光活過來了還至少回到了三年前!
連泯氣極反笑。
謝玉陵啊謝玉陵,我們還真是不死不休,死了也不休。
是老天憐憫你覺得讓你跟我同歸于盡虧了,于是把我的魂丢回來再殺一遍?
可細想下來又不免奇怪,前世他與謝時晚壓根沒有兩個子的交情,這是把他的魂丢到了哪個節骨眼上?
蓦地,身邊人擡起手來。
他下意識想拔劍,但顯然,此刻他身旁隻有些床單軟祿。
而且眼下形勢不清貿然行動弊大于利,隻得按兵不動。
餘光死死盯着那隻白皙的手逐漸逼近,來到他身側、眼前、最後溫和地撫上他的額頭。
連泯的眼睛微微睜大。
又聽人道:“可還有哪裡不适?”語調輕柔。
上輩子,連泯聽過無數句咒罵、嘲諷、侮辱卻都比不得這一句驚悚。
估計因為受到的震撼實在太大,那張山欲崩而不改色的臉竟然有些碎裂,這也讓身邊人看出了異常忙問:“怎麼了?”
連泯斂神靜氣,試探性地回問:“我這是在哪?”
一開口,愣住了。自己的聲音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她似乎有些疑惑但還是順意答道:“你的房間啊。”
一個荒謬的想法冒了出來按也按不下去,他低頭扶額掩飾情緒,久久無言。
好一會兒,拽住人的衣角,頭也不擡,悶聲道:“鏡子。”
謝時晚依言拿了過來,連泯終于擡起頭空出手接過,又反手扣下,先道:“你出去。”
人有些猶豫,連泯生吞下幾口氣,勉強穩住語氣:“出去。”
她到底照做了。
門打開又關上,房内死寂一片。
“謝玉陵。”
連泯默想了一遍這個名字,想得咬牙切齒每個字又都好像落不到實地。
他曾說謝玉陵是蠢人、是災星、是懦夫,做的唯一有點骨氣的事就是殺了他。但他都還沒死透呢,他又把自己也殺了。
前世他說如果他成了謝玉陵必要将謝玉陵不會做的事做個徹底,讓人看看他們到底誰對誰錯。
現在……
連泯望着鏡子裡那張雖與記憶相比略顯稚氣但絕無偏錯的臉卻隻是沉默。
連泯無聲地扯了下唇。
開什麼玩笑?一句氣話而已,他怎麼就真成謝玉陵了?
…………
同時同刻,書家府邸。
謝玉陵朦胧的意識隻覺得自己被埋在層層厚重的塵土中。
是沒有死透嗎?
他試圖睜開眼,猛地感覺胸口被人狠踹一腳讓他本就昏沉的思緒徹底成了漿糊。
“還睡!”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
謝玉陵一貫厭惡這類聲音所以輕皺起眉撐着身子試圖坐起。
可未等如願背脊就又實實在在迎了一腳。
他這次隻叫頭痛欲裂連人又說了些什麼都沒能聽清。
一番掙紮後終于掀開了漲痛的眼。光線很暗,空氣中的确盡是灰塵導緻視野之内陰晦一片。
地府?
那這閻王估計挺窮的,感覺這裡比奴隸窩還破。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啞得厲害近乎失聲。
謝玉陵想到什麼自我寬慰道:對了,自己的脖子不是被自己割壞了嗎?早知道魂靈還能活就換個體面點的死法了。
腦海中閃過一道銀光,緊接着銀劍劃過的地方綻開一抹血花,映在一雙清亮的眼中一雙仿佛即使天地寂滅都永遠不會晦暗的眼睛裡。
想到這又聯想到他做下的事謝玉陵苦悶一笑。
身後的人見他還在笑瞬間更加來氣了,罵道:“還笑!還笑!當自己是誰啊還敢去巴結謝公子,人家謝公子看得上你?!還不起來?賤奴。”
……謝公子?
終于聽清了人的話謝玉陵反而更不冷靜,生平記憶中這個稱呼他可是再熟悉不過,因為這就是旁人對他的稱謂。
他愣愣地擡頭:“哪個謝公子?”
那人又是一腳:“你還敢裝傻?!”
謝玉陵捂了下被踹的地方腹诽道不能平和點嗎?隻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而已。
罷了,不想計較。
他站起身。
無論再是糊塗這會兒也能反應過來自己不是來了地府了。
起身後他又發覺自己的身形不對。他自小修行,儀态自是極佳,少時在一衆小輩中便甚是高挑弱冠後更是如此。而現下的體量明顯……小很多。
估摸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
謝玉陵徹底懵了面前人見他站起來又呆住簡直快炸起來扯過他的衣領就要往外丢。
但謝玉陵也不是任人擺布的,先前挨的幾腳隻是沒有回神,這人的身手顯然是個半吊子現下憑借記憶直接身形一換來了個反制将人摁倒在地。
當然,這一下也讓他覺出這具身體沒有半點靈力。
謝玉陵心中的想法如沸騰的潮水般翻湧混亂不已。
被壓倒的人破口大罵:“連泯!你他媽反了你了!一條賤命不想要了是嗎?!”
這下岸涯礁石也轟然坍塌,墜落海水騰起巨浪。他如同本能一般問道:“你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