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料那人早已騎馬先行一步,料定了自己沒膽子逃跑。
灰異的雙瞳在日光下又暗淡了幾分,漸漸恢複得接近常人。
诏獄吉兇未蔔,林衍明知自己一無所知,還是堅持要她過去,那隻能說明,其背後想要從自己這裡套到消息的,還有其他人,而且這人甚至在林衍掌控範圍之外,所以才能驅使他前來。
若刺殺自己之人所言非虛,林衍真是兇手,那找人畫像就隻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但依昨日他們感興趣的程度來看,畫像的作用似乎不止如此。
那剩下的可能便是,錦衣衛在殺人前,也并不知曉那些屍體的真實容貌。
昨日她便發現,屍體面部受損的程度比身體其他處要嚴重。當她嘗試用手按壓,以确認骨頭的準确位置時,還能摸到一點不屬于正常人的皮膚組織。
那是舊傷疤突起的痕迹,而且是非常嚴重、足以毀容的舊傷。
錦衣衛想要尋人,一方面的确是尋找能恢複面容之人,另一方面,是故意設下陷阱引誘另一部分人入局,而自己恰巧倒了大黴,夾在兩夥人中間。
這麼一想,便說得通了。
既然如此,他與自己提前言明,不是更容易配合嗎,那麼現在又算怎麼回事?
沈珣百思不得奇怪,正苦惱着,馬車已經停在诏獄門口。
她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束發的網巾抹額還好好系在頭上,經過那一番折騰,也隻是有幾率碎發掉落,略顯狼狽。
再檢查周身,為了更加貼近書生的打扮,她穿的也是最普遍不過的窄袖交領直裰,連腰間都隻有一條沒有任何裝飾的束帶。
唯一擔心的,便是自己這張臉……
若是不幸碰上抄家那天遇着的那些人,自己會不會被認出來?以前在外面還能辯一辯,如今到了人家地盤,真要被認出來,豈非羊入虎口,親自送上門去被宰?
她看了看馬車内狹窄的地方,眉頭都要擰成一股繩子,最後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
馬車外之人早就等得不耐煩,吩咐車夫撩開簾子時,正見到裡面的人行為詭異地用雙手上下蹂躏着自己的臉。
“……”
沈珣表情僵硬地咧咧嘴,然後面不改色地提起衣擺彎腰出去。
一想到自己臉上正沾着馬車内殘留的泥灰,她連來時的忐忑都因為嫌棄而淡了幾分。
車夫應該是第一次接來自诏獄的單子,他臉上的表情比沈珣還難看,撩着簾子的手都哆哆嗦嗦的,以至于當場丢了腦子,忘記給沈珣放下下轎凳。
沈珣皺了皺眉,思考着直接跳下去會不會當場撕裂傷口來個血濺車門,猶豫片刻,剛準備認命回頭請求車夫幫助,便見到站在幾步之外的人居然朝自己伸出手來。
她有片刻怔愣,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男子。
最終抿了抿唇,将手放在他手上。
怎知手剛搭上去,便被他一用力,順勢往下拉去。沈珣身體失控,猝不及防地撞入對方懷中。于是最後變成,她是被林衍環着腰,半抱住下車的。
“當心。”這人居然還好心提醒。
沈珣剛站定,便立馬後退了半步。
她忍不住皺了皺眉,眯起眼看向林衍。然而對方臉上沒有絲毫漏洞,似乎真是不小心,最後隻能吃癟地道了句謝。
就在此時,車夫已經快速駕着馬車離去。
也難怪他害怕,诏獄門前整整齊齊站了兩排帶刀守衛,門頂上的狴犴獸怒目圓睜,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幾名身穿紅色補服的錦衣衛站在門口,見罷朝他們走來。
沈珣認出其中一人,在抄家那日和樂安坊都見過。
隻是那時候的她比現在還要狼狽,所以現在更不至于被認出來。
話雖如此,她還是微微低了低頭。
林衍問道:“裡面什麼情況了?”
“大人……”
徐安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用眼神示意他往旁邊看。
一輛紅木漆雕的馬車停在守衛後方,流蘇和銅鈴随風輕輕晃動,粉色紗簾後隐約現出裡面的綽約倩影。
幾人一時站定,齊齊看向那輛頗為講究的馬車。
旁邊的婢女掀開紗簾,一張千嬌百媚的桃花面出現在衆人面前。
沈珣認出來了,是樂安坊那位好心為自己解過圍的杳娘子。
隻是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杳娘子目光停留幾許,最後腳步輕緩,踏着凳子下車。
林衍似乎并不意外她會出現在這裡,吩咐幾人在原地等待片刻,獨自上前。
徐安幾人很有眼力見地轉過身去,還順手拉着沈珣的胳膊也轉過去。
其中一人問:“那位是大人的娘子嗎?長得好美。”
另外一人反駁:“你什麼眼神,那位是樂安坊的杳娘子,而且你何時見過大人對哪位女子上過心?”
徐安站在兩人後面,一人賞了一記悶棍。
“大人是你們能随随便便議論的嗎。”他捏着下巴,頓了頓,才慢悠悠開口,“不過,我倒是知道,大人喜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