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箭,是直沖要害來的,隻不過沈珣矮了一頭,堪堪躲過一劫。
她毫不懷疑,要是自己真是個與身後之人一般高的男子,那一箭會直接洞穿自己的心髒。
直到這種糟糕的時候,她才知道瀕死之人因為傷口被堵住,不會一下子斷氣,而是身體會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
這就導緻貫穿兩人的傷口連接處不停被來回拉扯,本來不算緻命的傷口痛得她幾乎暈厥,而她又隻能因為血流速度太慢,維持着無比清醒的意識承受這一切痛楚。
既然兄台這麼難受,不如早早去了吧。然而這種理性得近乎無情又荒唐的念頭剛一誕生就被扼殺。
君子學道則愛人,要善良,要悲憫。[1]
周圍打鬥聲一片,沒有人在意這兩個已經不構成任何威脅之人,又或者已經視他們與死人無異。
慢慢的,身後之人不再動作。
不知怎的,沈珣眼前又重新現出那張帶着不明笑意的臉。
如果是他遇上這種事情,應該連眼都不會眨一下。
如此直接地感受着一條生命的流逝,她的情緒近乎麻木地将自己收攏起來,不至于崩潰,隻是不合時宜地想作畫。
身體越發冰涼,胸腔内全是亂流的血水,似乎浸潤着每一處髒器,連呼吸都變得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兵器碰撞聲終于停止,她掀開厚重的眼皮。
原本還有些光亮的世界突然跌落一記重物,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然後她看到一張鮮血橫流的臉擠入她的視線。
那人尚未來得及瞑目,歪七斜八地側身倒在地上,與同樣倒地的沈珣來了個四目相對。
昏沉之中,耳邊一把異常冷峻的聲音傳來:“逐個檢查,還有呼吸的,一個不留。”
沈珣猛然一驚,原本潰散的神思稍稍回籠。
這不是在緝兇,這是在……滅口?
“嘔——”堵在喉嚨裡的一口血猛地吐出,沈珣腦袋騰的一下炸出一片空白。
忽然,從天而降的一道陰影将她的整個世界徹底籠罩,有隻黑色的靴子一腳踩在她面前的那具屍體上,随即一把繡春刀重重杵在地上,濺起的幾滴血撲簌地落到她臉上,涼飕飕的。
來人高大的身軀傾軋下來,将最後一絲光亮也盡數掩去。他臉上表情冷漠到連一絲情緒也毫不吝啬,似乎在觀察地上之人是否斷氣。
好濃重的血腥味。
沈珣轉動眼瞳,毫無血色的嘴唇徒勞翕合幾下,終于沉沉昏死過去。
蔣必上前來探了探頸息。
“大人,還沒死。”
林衍直起腰來,随意将腳下之人踢到一邊。
——
夜來起風,将窗戶吹得“啪啪”作響。
東四街上,一家小醫館早早就關了門,坐堂大夫劉大良将窗戶上的支條放下。
“奇了怪,哪來的妖風?”
一轉身,他便瞧見自己唯一的女兒小桃花又在看着醫書癡癡地笑,便知她定是又在書裡夾了話本。
他歎了口氣,隻得自己接着歸置那一堆藥材。
此時,屋外又是一陣“啪啪”聲,父女倆同時擡起頭。
這一次不是風,是真有人在敲門。
劉大良攔住小桃花欲開門的手,警惕地抄起掃帚,緩緩拔出插銷。
然而插銷剛一拔出,門闆便被一陣劇烈的大風猛然吹開。
昏暗夜色中,幾道黑色的高大身影森然林立。
靠着屋内昏暗的燈光,依稀可見最前面幾人身上披着黑色的鬥篷。而幾道黑影掩映之下,正中一紅衣鬼魅于寂夜黃燈間緩慢轉身,現出朦胧青白面。
那冷白森然的面孔,在燥熱的七月,不需要青面獠牙并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此時一陣陰風撲面而來,夾雜着連厚重鬥篷也掩蓋不住的異味。
憑借多年行醫經驗,劉大良又怎會聞不出那是血腥味?
“鬼——”
父女倆一看,頓時倒吸幾口涼氣,同時驚呼出聲,翻起白眼差點暈過去。
這鬼節已過,怎麼還會半夜找上門來的?
小桃花手上燭台跌落的瞬間,被站在最前面一人伸手接住,地上的人影也跟着晃動了幾下。
劉大良接連揉了幾下眼睛,确定來人不是鬼魂才連連發出幾聲不連續的喘氣聲。
然而同一時刻,那人舉着燭台伸手,對他二人露出腰牌,面容依舊森然,不似鬼魅,勝似鬼魅。
“錦衣衛辦案,臨時征用你這醫館。”
燭光昏暗,現形的就幾個,隐在黑暗中的又有多少,尚不可知。
劉大良何時見過這種陣仗,一個踉跄差點又栽倒在地,幸好被躲在後面的小桃花攙住。
那些人也不等他們應答,便将一個上半身血淋淋,肩胛處插着半支羽箭,蜷縮在一起并且沒了意識的人架進來。
“救人。”命令言簡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