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去那邊幹什麼呢?!”
夏穗原本正聚精會神地聽他們說話,忽然從遠處傳來了一道有些刻薄的女聲,聽音色像是上了年紀。
她向着聲音的源頭看去,隻見狸奴本來正要朝她這邊走來,但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矮胖的中年女子,她插着腰,中氣十足,指着狸奴大聲喊道。
夏穗遠遠地與狸奴對視上了,狸奴站在原地,像是在猶豫要不要到她這邊來。
那個矮胖的中年女人看狸奴站着不動,又發話了,聲音中含着些怒氣:“狸奴!沒聽到我說話嗎?快點過來!”
狸奴猶豫着,最終還是轉過身,朝着那個矮胖的中年女子走去。
那一刻,夏穗終于讀懂了他那個近乎決絕的眼神——那裡面含着一種被抛棄的、想要一了百了的決心。
夏穗的心一沉,她想追上去問個明白,但腳步剛踏出去,就被彥修叫住了。
“娘娘?你怎麼在這兒?宴會結束了?”
夏穗回頭,正好與微蹙着眉的謝枕年對視上。
夏穗心中還帶着氣,于是陰陽怪氣道:“沒結束,但我人生地不熟的,怎麼好意思待下去?萬一又被别人潑髒水,連個替我說話的人都沒有。”
謝枕年聽她說話,眉頭越皺越深:“那你先回吧,我還有事要處理。”
夏穗撇撇嘴,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她在生氣,他看不出來嗎?!
也不知道說幾句好話哄哄她。
不過她現在急着去找狸奴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巴不得不和他待在一起。
于是她也很幹脆地答道:“那你留在這兒吧,我走了。”
她毫不留戀地轉身,朝着狸奴離開的方向追去。在白府前前後後找了一圈,也沒有看到人影。
好不容易才在後院拉了一個戲班的人打聽情況:“狸奴呢?”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嘟囔道:“怎麼都是來找他的,那小子命可真好。”
夏穗不解:“什麼意思?”
“姑娘,看你這身行頭,多半也是富貴人家吧?你有所不知,狸奴已經不在我們戲班了,那小子已經飛黃騰達了。”
那人的眼睛裡多了幾許羨慕的眼神,接着說道:“他被咱們老班主的女兒看上了,老班主女兒還為他花錢贖了身,他從此以後哪兒用得着唱戲呀,隻要跟着老班主的女兒吃香的喝辣的就行了,今天估計是他最後一場戲了。”
什麼?!
怪不得狸奴跟她對視時,是那樣悲涼決絕的眼神。
他們玩兒的最好的時候,夏穗對他承諾過,等她攢好了錢,就為他贖身。
現在被别人搶先了不說,她還在狸奴的心裡成了不守信用、背信棄義的小人。
狸奴的性格,夏穗也是了解的,他與剛剛那人口中隻會貪圖榮華富貴、終日享樂的懶漢不一樣。
狸奴雖是戲班出身,但性子最是清高,老班主的女兒是十裡八方出了名的潑辣粗魯,狸奴跟着她一起生活,是不會快樂的。
夏穗甚至來不及回王府去拿銀錢,她就地把頭上和手上戴着的金銀珠寶通通取下來,打算現在就把狸奴從班主女兒手中贖回來。
怎麼說兩人也是知己,她不想眼睜睜地看着狸奴郁郁寡歡過完下半輩子。
她向好幾個人打聽,才找到班主女兒暫住的房間,她捧着一堆金銀首飾走過去,還沒靠近,就聽到裡面傳來中年女子的河東獅吼。
“你哭什麼哭!怎麼,跟着我,我讓你受委屈了嗎?!”
是班主女兒的聲音。
“你可别忘了,當初你隻是一個小毛孩兒,還是我爹把你從大街上撿回來的!我們給你飯吃,教你唱戲,要不是我爹,你都活不到今天!跟了我,你就感恩戴德去吧!”
夏穗靠近了些,這下能夠隐約聽到狸奴細細的抽泣聲了。
他聲音中帶着十分的委屈:“這些年我掙的銀錢,一分一毫都上交了。老班主對我的恩情,我也銘記在心,絲毫不敢忘卻。我以後我掙的錢,也還是會孝敬他。隻是我早有心上人,您想要我做的事,恕難從命。”
班主女兒冷笑了一聲:“心上人?狸奴啊狸奴,我是該說你捧着一顆真心,還是該說你腦子少根筋?你真把那些看客醉酒時的花言巧語當真了?我知道你有幾個要好的大家閨秀,但你以為她們真會瞧得上你嗎?”
她說完頓了頓,聲音略微提高了些:“我告訴你,就你平時最要好的那個,叫什麼穗穗的,那天我在大街上親眼看到她挽髻插笄出行,發髻上還纏着五彩纓線,這是什麼意思,不用我多說吧?人家早就嫁人了,也就你還傻不愣登的等着人家。”
說到這裡,狸奴的嗚咽聲停頓了一下,夏穗能明顯感覺他似乎在極力克制着,但哭聲卻不受控制地變大了。
中年女人很滿意地笑着說道:“老實跟着我吧!”
夏穗聽不下去了,她貓着身子,繞到另一邊的窗戶下,學了兩聲青蛙叫。
這是她和狸奴之間的暗号。
像班主女兒那麼兇悍的女人,若是要硬碰硬,夏穗肯定會落了下風。
而且現在是在白府,她如果跟這樣的女人吵起來,被傳到白薇的耳朵裡,不知道又要拿去做什麼文章。
“呱呱、呱呱呱!”
夏穗又學了幾聲蛙叫。
狸奴愣了愣,像是止住了抽泣聲,良久,他哽咽道:“我明白了,給我點時間,我會試着接受的。”
“這才對嘛。”
班主女兒滿意地笑笑,又與他待了一會兒,出門去了。
看着門一關上,狸奴立即打開了窗戶。
夏穗從窗戶底下探出半個頭,朝他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狸奴!總算跟你說上話了。我其實……”
“砰!”
她話還未說完,狸奴便“砰”地一聲關上了窗子。
夏穗有些莫名其妙,她蹲在窗子外,用手拍着窗戶,急道:“狸奴!”
狸奴站在窗邊,她隻能看到窗戶上纖弱的、正在微微顫抖的人影。
夏穗更急了,她又不敢大聲叫喚,隻是蹲在窗外一味地拍窗戶:“狸奴?怎麼了?你打開窗子,讓我跟你說話。”
“我已經是别人的人了,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不是的,我不知道你這麼快就會被别人贖走。我現在就去跟班主女兒說,幫你贖身。就算是出兩倍的價格,我也願意。”
“若是她不願意呢?”
夏穗想了想:“那我出五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