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一進門準備關燈,卻發現空曠寂寥的室内,發出沙沙的聲音。
按下開關的手一頓,他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小身影差一點被埋沒在電腦屏幕和一堆高高的冊子之間。
她身後的夜色寂寥,頭上的燈光也冰冰冷冷的,平時那個看上去目空一切又熠熠生輝,閃耀無比的少女,此刻安安靜靜的。
也是在此刻,JICE才驚覺peach也終究和普通女孩一樣,看起來瘦弱、乖巧、惹人憐惜。可peach又終究不止是一個普通女孩,甚至連男孩也比不上她。
peach于一衆冊子中擡頭,筆尖摩擦紙面的沙沙聲此刻已經停了下來。
她緩緩擡頭,朝他望來。
那雙堅毅有光、又包含無限美好的眼睛也随之露了出來。
peach見是他,還看着她一動不動,看起來有點傻愣愣。笑了出來。
她一笑,又變成了平時在燈光下最耀眼的那顆星星。
“不會晚上迷迷糊糊把我看成女鬼,被吓到了吧。”
JICE無語。
不過他心情不好,也沒心思和她鬥嘴。
“走了,離開記得關燈。”他轉身無力地朝後擺擺手。
peach叫住他。
“喂!你離開了十天,發生什麼了?”
JICE以為peach是在指責他”隻需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沒什麼情緒地說:“你要是想奚落我,動作快一點。”
peach顯然不是這個意思,很疑惑,“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JICE沉重的腳步一頓,思緒有些飄遠。
每個地方都有競争,有競争的地方就會有人盼着你出錯,然後抓住你的錯處不放。
他緩緩側身看向peach,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近,來到他面前。
JICE的目光中帶着暗含的戒備。
起步就是高處的peach當然無法理解JICE的心理,隻是覺得他的狀态有些奇怪。
“我……隻是想看看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
“為什麼幫我,我帶頭讓他們孤立你,你難道一點都不介意?”JICE微眯起眼睛,想從她臉上探尋出什麼東西。
JICE的語氣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沖。peach卻沒生氣,隻是有些茫然。
“因為我們是隊友啊。”
JICE聞言,一切負面情緒瞬間回籠埋藏壓在心底,眉間褶皺卻沒松開。
“你跟我說的,我們是隊友,同進退,共甘苦。”
聽不出peach的聲音有什麼情緒,JICE的陰雲卻莫名其妙消散了。
他垂頭低低地說了句,“對不起。”腳步帶些倉促。
留下peach在原地不解,不過她沒糾結多久,又在一衆冊子中開始忙碌。
JICE躺在床上,看着溶溶月光,卻毫無睡意,翻來覆去一番,起身打算去訓練室。
結果發現訓練室的燈光還亮着,地上印着peach的影子,她一會盯着屏幕若有所思,一會低頭寫着什麼,一會像是心血來潮開了遊戲,偶爾又會從座位站起來在椅後踱步,思索着什麼難題。
許是太過專注,再加上peach的位置離門口其實很偏,一直沒發現門口的JICE。
直到天空微明,光線從窗簾透過來灑滿全室,她才伸了個懶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放松完肩頸部,垂下頭的時候peach瞥到門口晃過一道影子。
JICE躲在牆後,等了一會,聽到室内的動靜才回房間洗漱,下樓吃早餐。但是一直心不在焉的,隊友們問他怎麼了,他也隻搖頭說沒事。
peach下樓的時候,除了JICE,所有人都在收拾碗筷了,一人提醒他,“JICE,再不快點吃兩口訓練鈴要響了。”
JICE應了聲好,就把沒動幾口的飯收起來放進冰箱。
訓練鈴聲響起,P隊隊員都加快動作趕去訓練室,不過peach把JICE的魂不守舍看在眼裡。
她迅速從冰箱取出兩個剛放進去的饅頭,嘴上叼一個,三步做兩步跟上大部隊。
等坐到自己的電競椅上,最後一口饅頭也入了口,她用紙巾擦了擦手扔進腳下的垃圾桶裡。
一旁的JICE目睹了她一路狼吞虎咽全程,真心發問。
“你邊跑邊吞不怕肚子抽筋,還不怕噎死嗎?”
peach聞言臉色好像不是很好,食指對他豎了半天,硬是沒說出一個字。
教練看遊戲隊伍就peach還沒入隊,把目光投向她時還看到她在那和JICE玩,頓時臉色一肅。
peach頭背着教練,JICE第一時間察覺到了教練的狀況,在他說peach之前舉手。
“教練,peach吃壞肚子肚子疼。”
peach沒好氣湊近他低聲咬牙切齒:“請你閉嘴。”
peach正起身的時候恢複笑容,JICE卻感覺她有些勉強,雖然笑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他卻看到她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很薄很薄的汗。
卻隻見peach若無其事地和大家道歉,迅速投身進遊戲。
如果是平時,JICE會覺得peach不尊重人,道歉道得跟例行公事一樣,很是敷衍,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
但是此時也隻有他能看出,peach在強撐,還滴水不漏。
等大家都收回目光專注自己的屏幕,peach才收起笑容蹙眉,遊戲正在匹配對手,JICE連着側目看了她兩次。
第三次的時候,JICE剛一偏頭,嘴裡就被塞了個東西,他瞪大了眼睛。
peach趁機塞進他的嘴,“噓”了聲,“慢點吃别噎到。”
JICE想要拒絕,peach又說:“你早上沒吃什麼東西,先墊墊。”
說完,她收回手選英雄,JICE自己上手拿住饅頭,咬了一口,饅頭有點硬,嘗不出什麼滋味。
這局開局就是弱勢,十五分鐘落後兩千經濟,JICE讓peach撤退,peach一個走位騙走對面三個大招。
手指躍動,一個拉扯,把隊友拉到他們身後,他們下意識放了大,對面敵軍全軍覆沒。
衆人驚呆了,peach對他們說:“相信我,我帶你們赢。”
她還特别側目看了JICE一眼。
peach的動作幹淨利落、殺伐果決、思維靈活、判斷精準。
憑一人之力把死局變成勝局。
她有天賦,有努力,有毅力。總有一天,冠軍會是她的。
而他,什麼都沒有。
也什麼都沒有了。
JICE寫了一封離辭的信,站在教練辦公室門口看着信封出神。
最終還是決定進去趁着教練不在放下。
出來的時候,剛走沒幾步,忽然聽到後側方傳來故意咳嗽的聲音。
JICE回頭,見peach抱臂靠在牆上,看樣子等了他有一段時間了。
她問:“不想幹了?”
JICE答:“不想了。”
“你合同還有一年時間,違約賠償你準備好了?”她來到他身邊,從他身側探頭看他。
JICE别過頭,不想讓她看清自己的表情。
“卡裡沒錢,賬上沒資産,随便。”
他也不管peach,怕她再問,擡腿就走。peach緊緊跟着他。
“喂,什麼情況,你最近很不對勁。”
JICE看也不看她,腳步越來越快,徑直回自己房間,在她開口之前“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JICE父母死後,把訓練營當成家,連過年也待在訓練營練習。
他父母一輩子被人看不起,他忙足了勁就是想混個名堂出來讓九泉之下的父母也跟着揚眉吐氣。
隻是這幾個月開始,老師傅突然病重,想來是年紀大了,又過度勞累,身子骨早就撐不住了。
他把他這些年所有的積蓄都砸在醫院,老師傅卻還是走了。
老師傅走之前,什麼話都沒說,隻是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看着看着,就這麼咽氣了。
JICE歎了一口氣,用手掌拂過老師傅的雙眼。
他或許知道老師傅有什麼話沒有說出口。
JICE曾經也有過挫敗,看着一個個比自己有天賦的人,深感自己怎麼樣也到不了别人輕輕松松就能到達的高度。
夜夜被自暴自棄、扭曲複雜的心理折磨。
當時是老師傅安慰他。
“如果真的覺得不快樂,就回來。”
JICE拒絕了,他堅持電競,是想讓父母揚眉吐氣。
修腳,名氣再大,也是蹲在别人身下。
可是現在看着老師傅下葬,他突然沒了鬥志。
在電競圈打了那麼多年比賽,技術在職業圈内也隻是平平過,隊伍水平也隻是末尾。
想要在這裡混出名堂,就像是癡心夢想。
在這個追逐夢想的舞台和幕後,他已經見過太多太多人遺憾退場。
說到底,老師傅失去兒子沒了依靠,和他脫不了幹系。
每當墜入夢間,就會出現他也捅過老師傅兒子的記憶,半夜驚醒,雙手血腥,一眨眼又什麼也沒有,再一眨眼,又好像有痕迹。
他的親人都已不再世上,生活不再富有意義,他也沒有理由活着。
他一步一步走向河邊,他當然沒有錢付違約金。
他看了眼護欄外冰涼的河水,擡腿跨過護欄。
緩緩傾身。
再即将墜落水面的那一刻,他聽到一聲呼喚。
可随之而來的是他墜入水面的聲音,他的聽覺被河水包裹,他的世界隻剩下一片水流的聲音和心跳的聲音。
水波起起伏伏。
他的世界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
求生本能讓他掙紮,肺裡進了越來越多的水,他的眼皮漸漸沉重,沉重地眨了一下又一下。
他的手向上伸去,見明月模糊晃動。
隐約間,他似乎看見一個人影朝他遊來。
peach在他跳下的第一時間甩下自行車跟着跳了下去救人。
她想救人卻忘記自己不會遊泳,還被本能求生的JICE拖得越來越下去。
不過還好peach把自行車甩在馬路中間,司機刹車探出窗罵娘,卻聽見她落水的聲音。
車輛趕忙停下圍在橋上看情況,有會水的拖了外套和貴重東西就往下跳救人。
就這樣,兩人被路人救下。
當peach躺在醫院醒過來看見自己操碎心的母親的時候,頓時心裡把JICE臭罵一頓。
好你不容易安慰了母親,讓母親放心回去。扭頭看向還在昏迷的JICE,peach目光和善,嘴角微笑。
JICE感覺一陣惡寒,就這麼一哆嗦。
peach掀開被子下床。
“别裝了,你早就醒了。”
她來到JICE床邊,居高臨下看他。
“說吧,你怎麼回事。”
JICE白眼一翻,眼皮一閉。
peach抖了抖他的被子,有氣無力歎道:“别裝啦~”
JICE沒辦法,裝不下去,隻能坐起來。
他垂眸看着眼下白淨淨一片被單。
“你不會明白的。”
peach沒說話。
他的氣性卻上來了。
“你有你媽媽疼你,你知道什麼?”
peach轉眸,語氣認真。
“我想要赢冠軍,是為了我媽,你不是嗎?”
JICE被她的話震驚了,從來沒有人敢當着别人的面說自己想赢冠軍。
圈内能人衆多,競争激烈,宙國電競沒落,至少在宙國,沒一個人敢放大話說自己要拿冠軍。
JICE的睫毛顫了顫,掩下眼睛。
“你媽支持你打電競?”
peach有些不自覺的驕傲,“我做什麼我媽都支持我。”
JICE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們雖然工作勞累,沒有時間管自己,沒有資本溺愛自己,也不會過多的責怪。
不會在他成績不好上不了高中的時候對他打罵,他以前以為,那是父母對自己是漠不關心。
可是當他說要去學修腳的時候,父母卻跟他說,如果想讀書可以繼續讀書,家裡錢夠,沒必要那麼急着出去賺錢。
當他說要去打電競的時候,他以為他的父母會像其他人的父母一樣,指責自己遊手好閑、心比天高、癡心妄想。
可他們并沒有。
隻聽peach又接着說:“我想赢冠軍,賺錢,讓我在步入社會之前,我媽能不這麼辛苦。”
她問他:“你呢?你想赢冠軍是為了什麼?”
JICE看了她許久,突然釋然地笑了。
他長得不算好看,但笑起來卻有點好看。
他重複。
“對,我想赢冠軍。”
peach朝他伸出手,自信道:“放心,我會帶着你們一起赢冠軍。”
JICE笑着重重點頭,将手放在她手上。
兩人偷偷摸摸回到訓練營,怕驚動教練挨罵,JICE突然想起來什麼,直起身來。
“糟了,信。”
peach說:“你是說留在教練辦公室的信嗎?”
JICE點頭,急忙擡腳,想朝教練辦公室跑。
peach淡定地從口袋掏出一個東西,不過已經濕透,掏出來的不全。
“放心吧,我拿出來了。”
她好奇問他:“你……寫了什麼啊?”
JICE别開她探究的目光,迅速把東西搶了回去。
“沒什麼。”
其實peach口袋裡的那部分,寫着——來生再謝。
還好整封信都被水泡爛了,字迹也都化成了一灘墨水。
peach擠了擠臉,結果廳裡的燈光突然亮了。
peach微笑,咬牙低聲跟JICE說:“得,三堂會審來了。”
“你們什麼也不說,逃了一天訓練,說吧,什麼事,兩個人一起逃訓練。”
JICE剛想張口,peach先一步上前。
“抱歉教練,是我突然想回去,JICE跟着我勸了一天。”
教練明顯不信。
“說實話。”
peach看起來猶豫地巡視了一眼周圍的隊友,最後看向教練,一口咬定:“是真的,教練,我因為受不了被孤立,所以想回去。”
其中一個隊友頓時火冒三丈,就差沒跳起來指她。
“你!”
教練示意他别說話。對peach說:“既然你說你起的頭逃的訓練,那你就打掃一個月訓練營衛生和做一個月早飯。”
peach乖巧垂頭:“好。”
教練的目光滿含深意,“你再無故曠訓練兩次,就真的要滾出訓練營了。”
peach鞠躬道歉:“對不起教練,一定不會有下次。”
“就從今天晚上開始吧。”
等他們走後,peach拿掃帚掃地。
JICE跟在她身後幫她。
“你為什麼不說實話。”
“實話?我說的就是實話啊。”peach直起身,掃把一甩,“剩下的交給你了。”
面上黑影一閃,JICE連忙接住。
再回過神,視線裡就隻剩下peach瘦弱的背影。
而現在他又看見那個背影了。
就像她曾經毫無預兆消失一樣,她又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