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已經不下雪了，放眼整個校園，全是白茫茫一片，人影都不見幾個，學生幾乎都回家了，學校保潔也懈怠偷懶，沒有馬上清掃出道路。

我和沈霏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學校後門，行李箱在雪地裡留下兩行深深的轱辘印，那是我倆使勁拉行李箱的印證。

松樹上堆了厚厚的雪，把枝桠都壓低了，我邊走邊給松樹“甩包袱”，就是站在樹底下甩動那些大葉片，把積雪抖下來，雪就簌簌得像柳絮一樣飄下來。

“咔嚓。”我聽到相機響的聲音，剛剛雪掉了我滿帽子，我像個傻子一樣擡頭，就看見沈霏站在旁邊舉着手機。

“你敢偷拍我！你偷拍我還不關靜音！”

我跑過去搶奪沈霏的手機，我剛剛正抖雪呢肯定樣子特傻，沈霏就偷拍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看，我還想在她心裡留個好形象呢。

現在分别時刻，彼此在我們心裡的印象都能留一個多個月，絕對不能留下毀壞形象的證據。

“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哈我忘記了，下次作案一定不留痕迹！”

沈霏笑着跑開，我穿着沾滿雪的運動鞋不管不顧追上去，在被雪掩埋的草地台階處被絆了一下，頭朝下摔了個狗啃泥。

我的嘴和大地來了個兩生以來最親密的接觸，吃了一嘴冷冰冰的雪。

幸而雪是有厚度的，我才沒摔到腦袋，隻是膝蓋近日反複受傷，新傷疊舊傷，我一時沒站起來。

沈霏内疚地扶我起來，看見我的鞋襪都濕了，雪溜着縫鑽進去，皮膚上的熱氣把它捂熱，然後它就化成一灘水，浸潤進布料的纖維裡。

“怎麼又摔了，快讓我看看！”

我說：“你别看了，外面這麼冷，你的手又涼，不嚴重。”

沈霏心疼了，語氣都嚴肅起來：“你長記性吧，在雪裡滑兩次了。”

我往年也從來不在雪地裡滑倒，今年卻連續惹上這黴運，我也沒處說去，倒也不是我不小心。

“知道了，我們快走吧，外面冷呵呵的。”

沈霏把我的帽子重新戴上，自己拖着行李箱。後門離宿舍樓距離不遠，我家司機早就等在校門口了，但在零下的寒風中走了這麼遠的路，沈霏的鼻子還是被凍的通紅。

車裡開着暖氣，溫暖如春，我一上車就把鞋襪脫了，濕透的鞋襪太冷了，腳趾都凍得僵硬。

沈霏扯開我的褲腳，看膝蓋上的傷，從小腿向上蔓延一直到膝蓋那一片，全都紅紫，新摔的傷還沒泛紫，隻是一片淺淡的紅。

我趁司機去後備箱放行李還沒回來，掙脫力道收回腿。

“不嚴重，你别擔心。”

我根本不敢讓司機看到，要不然他又要和管家叔叔唠叨了，然後管家叔叔又要和我爸媽唠叨，我就不能出門了。

過兩天小王就要比賽了，雪不化我就肯定不能去看了。

沈霏懂我的眼神，看了眼打開主駕駛門的司機，然後裝作無事發生地打開手機。

“我還沒看你剛才拍的照片呢，拍的什麼樣？”

我差點忘了這茬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沈霏手機，打開相冊，我才發現我自己的鼻子也紅彤彤的，像聖誕老人一樣滑稽。

“怎麼把我拍的像小醜一樣啊？”

我不滿，沈霏就說：“你看多可愛，像從魔法森林裡跑出來的森林仙女。”

我撇撇嘴，說：“說不過你。”心裡卻很受用，臉都紅起來了。

我返回她的相冊，看到幾十張縮略圖，卻愣住了。

小小的四方塊整齊排列在相機裡，卻無一例外全是我的照片。

甚至有我昨晚看劇本時趴在桌子上的模樣，我當時完全都沒有發現。

還有之前排練時我靠在牆角發呆，和黃天天一起看劇本，跟其他成員因為某見不知名的事而大笑。

有些照片甚至是連拍的，幾張都一模一樣，看不出什麼區别，但沈霏卻都留下來了，其中不乏一些“醜照”，我的形象估計早就毀了。

但情人眼裡出西施，我心裡美滋滋地想，沈霏根本不覺得這些照片醜吧？她大概愛死了！

現在的手機内存隻有二十多g，沈霏卻拍了我這麼多照片都不願意删，我心裡忽然開始反思，我愛的是否太薄弱了。

我從一開始就站在了高點，沈霏因為劇本得獎對我有所感激，靠着這份感激我白白消耗掉她好多愛意。

“怎麼了？臉色都變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後視鏡中司機的神色，終究還是沒多做什麼，我也因為司機在不能說什麼，就隻是把手機還給她，然後拉住她的手，拉了一路都不松開。

小王最近都在和參加比賽的學生老師一起訓練，今天就是最終少年組全國賽的日子了，小王努力15年的成果可以驗收了。

我昨晚噩夢不斷，一會夢到小王在台上跳錯了，評委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小王默默回到了家裡，沒和我告别。

一會夢到沈霏的劇本寫了不過審的劇情被駁回提名了，她抱着我哭，說自己的劇本不是這樣寫的，她的劇情被改了。

第二天醒來後，眼睛很癢很痛，睜開後被陽光刺激得流淚。所幸今天是個豔陽天，讓人一早就心情好。

隻是我狀态不佳，吃早餐時就迷迷糊糊，出門又是丢三落四，硬是墨迹到快要遲到了才出發。

“快快快，就剩一小時就截止入場了！”

我本想到後面的休息室再看一眼小王，但并沒有拿到進入内部觀賽的證件，隻好坐在觀衆席。

正好爸爸也在觀衆席，我可以和他聊聊家裡的事，我家的生活平平淡淡，悠閑又慢慢，二十多年也沒什麼變故。

但優秀的小王大概是我平凡的家中唯一的變故了。

管家叔叔在車上反複看地圖，眉毛都皺起來，他思索再三還是告訴我：“小姐你看，這條路剛剛刷新出了堵塞，估計走不了了。”

我拿過電子地圖一看，果然路段已經标紅了。

衛星定位科技已經很發達了，判斷出錯的情況應該是沒有的，而且已經标紅了，應該是十幾分鐘前就堵塞了。

“現在也不是高峰期啊。”

這條路是通往淩城國際廣場中心最近的一條路，如果繞路，豈不是要繞淩城一圈？

“叔叔，繞路要多久？”

“繞開這片區域的話，一小時左右。”

隻剩45分鐘了，估計來不及按時進場了，還好小王不是最早表演的。

我思考一下，隻好回答到：“繞路吧，盡快趕到。”

現在柏油馬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清理掉大半，奈何雪太厚，化成水了夜間就難免結冰，最近車禍和堵車事件頻發，大概也是由于積雪的緣故。

我在車上坐如針氈，不斷抖着腿，時不時瞄一眼時間，窗外景色飛奔而過，我看着千篇一律的沒有綠葉的枯樹枝以消磨時間。

司機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往場館趕去了，奈何城市主路段擁堵封路造成其他路線車輛增加，行進速度并不快。

管家叔叔還一直在旁邊勸司機慢一點，冰雪天不能太着急。

我說：“都怪我早上起太晚了。”

管家叔叔一臉不贊同：“還好你出門晚了，不然現在那條路上出事的就不知道是誰了，這都是上天保佑才讓我們躲過一劫，我下周末就該去天香山上還原。”

我心裡總覺得我是不會出車禍的，畢竟上輩子都活到了24歲，這輩子不應該早死吧？

說起死亡，我也沒有什麼特别眷戀放不下的，小王像是上天賜給我們家的，仙女一樣，是個跳芭蕾舞的，這樣燒錢的愛好卻給我們家帶來了财富。

這樣想難免粗淺，活着卻不可避免需要錢。

隻是父母把我養大，鞠尚辰照顧我很多年，沈霏把心捧給我，我肩上就承擔着很多人的愛，不該去死。

到達國際展覽中心門口時，比賽果然已經開始了，我檢票入場，剛好在門口聽見了小王的名字，下一個就是了。

匆匆跑進去，卻沒有趕上舞蹈開場，我悄悄在後面尋找了個空位坐下，卻見排練時自信随意的小王明顯跳錯了一個動作，場上不禁發出許多唏噓，十分刺耳。

怎麼回事？

她在小小的破舊逼仄練舞室裡跳舞，尚且映襯得周圍蓬荜生輝，光彩熠熠，今天難道是露怯了？

我心中暗暗自責，或許是小王第一次參加全國賽，再加上15歲已經不算小了，選定了芭蕾舞這條路，就已經改為下一步做準備了。

家裡若是有條件，這個年紀已經可以送往國外了，參加國際比賽，真正在芭蕾舞界打響自己的名号。

在我錯愕期間，小王又跳錯了，周圍歎聲一片，她的表情似神遊天外，不知道在想什麼，面容上卻是難以掩蓋的一絲慌亂。

我不禁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很想沖過去告訴小王，你可以的，你很棒，隻要正常發揮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小王正好向我這邊看過來，她的目光掃過我，又移回來，落在我身上，我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她的目光到底有沒有注視到我的眼睛，但我還是向她點了點頭，表達我的肯定，将我的信心傳達給她。

不管這場比賽結果如何，隻要小王想，我拼盡全力也要送小王去更高的舞台。

台上的小王并沒有什麼反應，我也無從得知她究竟有沒有注意到站在最後排的我，但我心裡總覺得看到我了，因為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做錯過一個動作，而是開始全身心投入舞蹈。

她将自己的身心交付給舞蹈時的情态十分與衆不同，如翩然起飛的蝴蝶一般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