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落塵仰頭看什麼,身後的士兵也随着她的視角看過去。隻見那株青桐又恢複成靜靜的,冷冷的,旁若無人,無聲無息的樹樣。
……
進殿。
許是尋常女子沒見過如果氣勢逼人的大殿,進門前踟踟蹰蹰,猶猶豫豫,小踏步變成了小碎步,穩健的腳步聲也變得輕雜緩慢。
為首的老女侍已經走遠了一大截,回頭幽幽地看了一眼隊伍,眉頭微蹙。還未多言,前面幾個人就倉促加快了步子,落塵能感覺到,眼前人後背在微微顫動。
内殿門金匾高懸,玻璃宮燈一盞挨着一盞,溢出洋洋灑灑的炫彩柔光,将整個内殿照得宛若白晝。
燈光耀眼,幾個人下意識地眯了眯眼,視覺漸漸恢複正常。
“撲通”一聲……
還未細看,隊伍最前面的女子突然俯面仰地,有宮人上前七手八腳地把她擡出去。前面兩人也弓肩縮頭,哆哆嗦嗦。
落塵定睛遠遠看去,隻見正榻上,坐着一中年男子,身着明黃色綢衣,氣宇軒昂,面容莊重,不怒而威。
為首的老女侍俯身,聲若洪鐘:“啟禀國主、啟禀王後,履娘們都帶來了。”
原來,這幾位竟都是履娘,也就是做鞋的女子們。
臨安國主看向她們。原來排在第二位的女子又“撲通”一聲倒地,吓暈過去了。落塵看到,她前面的女子,已經冷汗淋漓,大顆大顆的汗珠子順着颌角往下滴答。
這幾位履娘,想必因擅長女紅,每日靜靜做些針線活計,每日不曾見多少人,更見不到達官貴人,更何況當今國主。若不是不情不願地被士兵們拉了過來,這一生,怕是也不會踏進這氣勢逼人的王門。
從國主威嚴俊朗的臉,再到國主華麗平整的衣着,再往下看……
竟然,竟然,這國王竟然泥馬地光着腳……連塊裹腳布都懶得裹!
國王的旁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滿頭珠翠,高貴溫婉,美若華月,似繪就春日的山河之筆偷偷留下了一筆珍藏,略帶憂愁的臉上美極豔極,讓人不敢與之四目相對。若是這美婦笑一笑,怕是要驚動山河。可是,這極美的美婦,也,也特麼地光溜溜晾着一雙雪白大腳!
榻邊的翡翠杌凳上,慘兮兮地坐着一名少女。長相嘛,倒也明豔,衣着嘛,倒也鮮豔。隻是頭钗潦草地插在淩亂的頭
發上,整個人懶洋洋地斜着身子靠着榻沿,似是剛去雞窩裡和母雞鬥了法,一副半死不活極不情願的樣子。旁人看來,她和王後的風格大相徑庭。不出所料的是,她的雙腳也光溜溜地杵在地面上。
落塵再往榻外看。
正對着坐榻,殿内地上鋪着一條筆直的落腳紅毯,一直鋪到殿門處。約一丈寬的紅毯兩邊,對站着數十位宮人,有宮侍,也有宮娥,隻是宮侍再沒有白布條裹腳,宮娥也沒有長裙曳地,兩列人就那麼坦蕩蕩地赤着腳,對站着。
落塵打死沒想到,臨安王室會給她呈現出這樣一副名場面。
國主臉無怒色,異常平靜。他并未看那位已驚恐萬分的履娘,隻對着落塵說道:“昨夜一夜間,王室的鞋子全部消失了。今日請你來,便是來做鞋。”
……
國之内,守衛最為森嚴的王宮,竟也能出現這等奇事!
原來,一早醒來,上至國主王後,下至宮娥守衛,所有人的鞋子皆不翼而飛。就連鞋櫥裡已多年不穿的舊鞋破鞋,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今日一早,王宮内便出現一幅生動的畫面:阖宮上下,滿宮人全都赤着腳丫子滿地找鞋!
滿地也找不到!那便鋪天蓋地,上房看瓦。甚至宮人們爬上高梯,去探查青銅樹的葉縫。
沒有,一個鞋底子也找不到!
連鞋樣都統統消失了!
國主每日要與大臣們商議國事,總不能赤着腳吧!一國國主的尊嚴何存?
找不到現成的,現做總可以吧?總不至于一雙鞋難倒滿宮英雄漢吧?!
于是,宮人們急急慌慌去宮内的制鞋閣,讓宮内的履人們給國君趕制出一雙鞋來。
誰知,當他們大汗淋漓趕到時,制履閣卻大門緊閉,門口挂一告示,招搖得很!
“今日放閑,另請高明!”
反了!小小的制履閣,誰給了他們如此倨傲的勇氣!
彪悍的士兵們自然不會慣着他們,怒氣沖沖、七手八腳将制履閣的大門踹開。若不是因為大門的維修成本需要王宮來出,他們會考慮将其砸得稀巴爛。
閣院中,在這熱火朝天的緊要時刻,人人都是火上澆油的焦灼之時,它竟然,竟然敢特麼地靜悄悄,鬼影兒都瞧不到。
“人呢!人呢?”士兵們顧不得體面,暴躁地跺着腳丫子,木棍、長槍戳得青石地面咚咚響。
“進去看看!”
士兵們砸開了内閣門。
眼前的畫面超出他們的想象力!
有人,很多人,都在閣内。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都衣衫雜亂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闆上。
連個被角都沒蓋。還好,大部分的人穿着中衣或者裡衣。
總有些另類,比如那位隻穿一件小紅肚兜的,身體其餘部分赤裸着,全身的毛雜亂地豎着,還是個大老爺們。
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