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他們躺的毫無美感吧,也不對。因為,以腳丫子為圓心,以身體為半徑,他們腳對腳,用身體在地闆上擺出了幾個圓。
士兵們一驚:難道……
他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用手試探那些人鼻尖:有呼吸,是溫熱均勻的!
履人們不知受了誰的召喚,幾乎每張臉上同時嘴角上揚,他們,竟然還做上了美夢!
這制履閣的人亂七八糟的睡覺方式着實讓人開了眼界。請問,你們這麼豪邁放蕩地入睡,有沒有向國主報備過?
“他媽的,都日上三竿了,還在睡!
”士兵們怒不可遏。
守衛王宮的高貴的士兵們都已經起床了,你們這些低賤的履人匠人們憑什麼睡到日上三竿?!
士兵們邊咆哮着邊用腳踢踹地上四仰八叉的人。他們踢得腳丫子都疼了,這些慣常做些手工活計的柔弱匠人們,如銅牆鐵壁,紋絲沒動!一個也不動!簡直是叫不醒、叫不醒啊。
叫這些持刀弄劍的武士們情何以堪!
“呼呼”的鼾聲抑揚頓挫地響着,像支詭異的曲子,這邊平了那邊起,任他拳打腳踢,我自橫躺鼾眠。
士兵們累了,一通折騰,早就錯過了國主同大臣們商議國事的時間。
國主無奈,隻得以“身體抱恙”為借口,婉退了宮門處靜候多時的大臣們。
有大臣悻悻:“就讓我去宮裡探望下陛下吧!”
守門人臉上陰郁:“您别去了,陛下想靜一靜。”
大臣:“可是我是禦醫呀!”
守門人:“您請回吧,您真的看不了!”
大臣極其失落:“沒有道理啊,陛下之前很認可我的醫術呢,今日卻說我看不了。難道、難道……”
他想問國主是病入膏肓,還是他被棄之不用?無論哪一點,他都不能接受!無論哪一點,他都開不得口!
守門人:“哎呀,您别哭啊,不是您想象的那個樣子!”
……
國主隻能命士兵去民間尋找制履人。
赤着腳上路總歸有失兵家威嚴,士兵們便用白布條把腳裹起來,湊湊合合、浩浩蕩蕩地出了宮門。他們以王宮為中心,一個一個村落,一個一個集市搜尋,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搜遍了整座王城,把落塵在内的制履人全部“請”了過來。
老女侍找了落塵四人來給國王一家做鞋。可惜其他三人懼怕王威,直接吓暈了的,還醒着但是哆哆嗦嗦拿不起針的,唯剩下落塵一人可用了。
落塵看到,國主、王後看待她的眼神,是克制的期待。
那種期待,就如:原不知何為饑餓的顔王,當餓得前胸貼後背時,對一個包子的渴望。落塵想起自己,前一日還為了一個包子賣力地笑。
國主有權威,還有财寶,他雖不必賣笑,但他對于鞋子的期待,不亞于落塵對于包子的期待。
聽到國王發話,落塵腳踏紅色地毯緩步向前,她瘸着一條腿,走路有些歪歪扭扭。但她上身周正,玉立亭亭,神态平和,不卑不亢。無需一言,舉手投足間,威風與氣勢自然流露。
這氣勢,直接讓榻前懶洋洋的少女打了一個激靈,上半身直了起來。
紅毯兩側的宮人如同見了貴人駕到,自發地往外側退了一步。明明隻是一個小小的履娘嘛?他們比她都要高貴得多,為什麼要不約而同、莫名其妙地退一步呢?真是見了鬼了!
落塵向國主、王後等人微笑點頭,以示禮貌。
王後微蹙的額頭舒展開:“好孩子!”又低眼看到她那瘸着的腿,和那條仿若無物的殘廢胳膊,神色憫然:“辛苦你了!”
從近榻的宮娥手中拿下量尺,落塵俯下身來一一為國主、王後、公主分别量了尺。國王神情肅穆地配合、王後慈愛溫柔地配合,隻有那位公主,肆意地把腳揚在落塵的鼻尖。
王後有些無奈:“玉兒,對履娘不得無理。”
沒錯,此人便是臨安王夫婦的獨女,靈婆口中野蠻渾噩的臨安公主——驚玉。
而且,同落塵也一樣,是一位與鳳有淵源的、出生之日便彩鳳來朝的王家貴女。
這公主貌似天然地不喜歡落塵,連正眼都沒瞧她。
落塵右手食指彎折抵在拇指内側,隻輕輕一彈,驚玉“哎呦”一聲将腳卸了下來。她瞪着落塵罵道:“死瘸子!你敢動我!”
榻上的國主和王後神色一凜,空氣中多了一股劍拔弩張的味道。
落塵溫柔道:“公主把腳放平,不然會量不準尺寸的。”
雖然聽不到,但落塵明顯感覺到,國主和王後都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