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脈醫院在這一天發生了許多事,但這與醫院中的患者,又或者說客戶,是沒有關系的。
病人的職責是休息,修身養性,直到離開醫院,無論是健康的還是不再需要保持健康的。
在這一點上神脈醫院提供的服務非常出色,私人定制的護理服務是基礎内容,在此之上為它增添競争力的是尤為完善的身體測試項目以及對應的尖端儀器,最新的藥物提供,最全面的科室,最經驗豐富的手術醫生,以及最高的器官移植存活率。
醫院核心手術醫生來自世界各地著名醫學院,她們在這裡接受了來自神脈醫院的額外培訓之後,對處理人體内器官大大小小的毛病都有了統一的見解。
無副作用降低痛感的醫療室,擁有獨立微氣候的重症病房,根據基因為個人定制的藥劑,24小時等候信号的私人飛機和内置的生命維持艙。這些都在神脈醫院提供的服務中,并不明碼标價,但也不拒絕詢問。
但即使是這樣的醫院,在面對名為“衰老”的難題面前也隻能表示愛莫能助,宗教上來說年齡是神賜的界限,科學上來說這是哪怕是最為舍得下血本的人也無法跨過的人類的極限。
但神脈醫院最為常見的就是老人。
“利奧拉女士,到晚餐時間了。”護工走向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她的腳步聲不算悄無聲息,但也不會驚動其它正在閉目養神的老人。
她所負責的病人是個好脾氣的老太太,雖然說不常住,隻是定期來醫院進行身體護理,但每次都由她負責接待和陪伴。幾次的相處之後,她的職業經驗告訴她,這是一位需要珍惜的,難得好相處的客人。
名為利奧拉的女士今年65歲,年齡算是年輕老年期,與那些堅持鍛煉的同齡人相比,早早坐上輪椅的這位并不在乎身體上的缺陷帶來的難堪。如尋常一樣,她的感官稍有退化,不戴眼鏡就看不清東西,會聽不見過于輕的說話聲,味覺和嗅覺沒那麼靈敏了。
但除了有行動缺陷以外,她并沒有什麼慢性病,算是身體非常健康的老太太了。
她的行動缺陷經檢查源自于先天性的四肢肌肉不足,早年還沒那麼明顯,但這類患者通常越是上了年紀越是難以忽視肌肉的萎縮,到了現在已經是難以靠自己站起來的程度了。
察覺到有人靠近,钛合金與碳纖維混合制成的骨架在扶手處輕微震動,僅一次,老人從假寐中醒來,側頭,懸浮式反壓适應模塊溫控記憶凝膠坐墊椅帶着其承載的軀體轉動方向面對來者。全地形自動變形輪胎的運行下,晃動不會影響到其使用者的腦部。
這也是護工每次都能非常迅速地找到利奧拉的原因,這輪椅可謂是未來設計感與實用性的代名詞,每次看見她都會在心裡感歎一句有錢真好。
“不知不覺都到了這個時間了,今天時間過的真快。”利奧拉看了看天色感歎道,天空還是湛藍的,但太陽已經有了下班的前兆。
對時間失去感知也是老年人的常态,但擁有這麼一台輪椅的科技适應型老人應不會忘了确認時間。
不過因為身體原因行動不便的老人多多少少有些脾氣,護工認為利奧拉是其中非常好相處的一位了。
“是的,這個季節天色暗的快,再過一會就要起風了,不如您先回去用餐?我為您準備些毯子之後再出來休息吧。”護工說。
利奧拉往常沒有在醫院留到晚餐時間的習慣,每周一次,不定期,她通常會在早晨到達醫院,處理完手續之後下午就離開。但護工每次都為對方可能會過夜做了準備,無關關懷,這也是基礎服務之一。
“不,我一會就離開了。”利奧拉說,她花白的銀灰色頭發與因肌肉流失而松弛的皮肉沒有讓她彰顯出疲态,可能是因為剛才休息過,她此時顯得精神飽滿。
有的老年人就是比年輕人更活潑的,護工并沒有對此見怪。
“好的,那我先告退了,有事請随時通知我。”她低頭緻意,知道自己今天的工作算是結束了。
“幫我把這封信交給你們的院長。”利奧拉左手微動,輪椅側方像是彈簧刀一般彈出了一隻機械手,上方夾着一封沒有密封的信,封口微啟,份量與賬單相似。
可是護工是沒有綜合樓通行證的。
“那就幫我轉交給門診處信息台的負責人,讓她轉交給院長。”利奧拉無視護工臉上的驚訝,繼續說。
稍微驚訝了一會過後,護工很快接過了信件,鞠躬過後再次道别。
利奧拉沒有道謝,沒有道别,護工直起身後離開了。
過了一會,她的扶手再次微微震動,短促的連續震動,有人來電。
“哦,千實!”利奧拉的臉上露出了微笑,語氣也欣喜了起來,這讓她看上去慈祥了些,“你主動打電話來找我還真是少見,事情都處理完了嗎?吃過晚飯了嗎?”
彈出的虛拟屏幕上的臉與有樂千奈有七分相似。
“托你們的福,沒有。”有樂千實沒有表情,“隻是時間問題了,一些人小動作很多,但都無用。博蒙的後事處理好之後就不會再出現突發事件了,一切都按照計劃順利進行着。”
“看着相處多年的同事就這樣即将失去工作,在現代社會中和參與葬禮沒有區别了吧?”利奧拉這樣說着,臉上的笑容一成不變,“那麼,你的來電原因是什麼呢?”
“如你所言,犬山她過去确實有在認真工作,這方面的進展很順利。出現特殊情況的是天不渡那老頭,之前他突然改稱要堅持原本的态度,沒有順應其它人也沒有接受我們的提案。”有樂千實說着頓了頓,補充道,“天生目池元按照備案行動了,我沒去管。”
“想一直留下來嗎?多麼理想主義,北野春沒有幫幫他嗎?”利奧拉問。
有樂千實嗤笑了一聲,那嘴角的疤痕順勢向上揚起,利奧拉沒有反應。
“托我的福,沒有,但不知道這家夥和天生目池元聊了什麼,現在無法追蹤他的生命體征,後天的事還用得上他,要幹涉嗎?”沒有得到反應的有樂千實恢複了面無表情。
“再讓犬山動手的話,就顯得我們在職場規範這方面有所欠缺了,抓太緊的話想讓她們家的二把手再松開很難了吧,一那邊态度如何?”利奧拉漫不經心地問。
“…和以前一樣,那首領是個上不了台面的家夥,不過不需要我提醒你現在的局勢下,與之相關的事很難再讓她出手了吧?”有樂千實說。
利奧拉因那短暫的停頓而笑了。
“難得聽你說這麼多話,聲帶已經恢複了嗎?”她忽然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托你的福。”有樂千實說。
“那就來與我聊聊吧,文學什麼的。那個人要做的事情無非就是苟且偷生,很無聊吧?”利奧拉的語氣輕松地抱怨了一下。
“什麼?”有樂千實覺得自己沒聽清對方在說什麼。
“聖經,如何?評論家都喜歡把好作品稱為類别文學中的聖經,那不如就與我談談它本身吧?”利奧拉像是在分享自己讀過的書一般輕松随意,“宗教對我們而言不過睡前故事的分類一種,按興趣選讀即可,但人類的解讀和争辯多數飽含詩意呢。”
而作為二人置之不顧的前置話題,白夜社的各個家族還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有樂千實對利奧拉的思維跳躍程度早已深知肚明,這時若她強行掰回話題就隻會得到一串忙音。
這位老人是真的沒那麼在乎她一手策劃而來的利益循環和産業鍊,不如說若是她真的在乎,那近期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如何?有喜歡的章節嗎?出埃及記?詩篇?使徒行傳?”利奧拉聲音裡帶着蠢蠢欲動的探知欲,她充滿熱情地與有樂千實探讨有趣的文學作品。
“…創世紀,第十一章。”有樂千實想了想說。
“是什麼?念給我聽吧?”利奧拉催促着,漆黑的瞳孔裡閃爍代表感興趣的光。
直到六十五歲依然堅持自己的愛好的老人并不少見,但感興趣到兩眼冒光就是年輕人的專屬特權了。
“起初,世上的人都講同一種語言,說着一樣的話。在遷徙的途中,人們來到示拿地,決定在那裡定居。人們為了讓自己的名字傳揚,不願分散到各地,于是商議‘來吧,我們建造一座通天塔,直到天上。’”有樂千實背誦着,感情不充沛,聲帶作用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