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止片刻,确認前方并無危險,才挪出兩步,當身前物體離自己僅有三尺遠,進入視野範圍時,秦勉覺得自己在做夢。
一株高大的攀緣植物,在自己面前形成一堵牆,放肆張揚的掌狀葉拱衛着如火炬狀的并蒂雙色花,金黃色的花冠微微綻放,熱情外探的花藥閃着金光,而旁側銀白色的花冠合攏沉眠,透過薄嫩的花瓣能看見内裡淺淺的白光。
這一株植物,在他的書中,在他的腦中,都被客觀主觀地描繪過,如今突地出現在他眼前,他隻覺得在做夢。他擡手想去觸碰探個虛僞,卻被長出鋸齒邊緣的寬葉拍開。
看到手背被劃出一小道的血痕,帶有毒性的暗紅血珠滲出,而沾上血迹本該枯萎的綠葉上,血迹變回鮮紅,秦勉才稍稍确定,這不是夢。
他的眼裡突然綻放光芒,驅散原本的絕望與悲傷,在窮途末路之際,在迷霧重重的未知之地,他找到了一株靈植,一株能解血毒的靈植,一株能化解“琉璃碎”拯救他和師兄的“日月轉”。秦勉又低頭看向地面,心中懊悔不已,方才一劍,竟将一整朵花直接割斷,僅開了金色花冠的“日月轉”隻能獲取活血生肌的金露,卻不能達到解毒的功效。
盤膝席地而坐,俯身撿起花朵,舉至唇邊傾倒出花筒内的金色花露,僅僅數滴入喉,花露便成暖意,沿着咽喉往下,所經之處,他感覺被劇毒腐蝕侵毀的内髒血管被暖和的細絲慢慢縫補修複,并且護住髒腑不再被毒性侵蝕。
傳說中的靈植果然名不虛傳,此時咳血的症狀已經不再,他趕緊打坐調息,靜待黃昏。
透過眼簾,當感覺到光亮不再強烈的時候,秦勉睜開雙眼,擡頭怔愣地看着那并蒂的雙色花,微微半開,金光與銀光一左一右互相輝映,在昏暗的迷霧之中具有更加強烈的吸引力,透過花瓣可以清晰看見花柱流淌至花筒内的液滴,那是讓人趨之若鹜的解毒靈藥。
并沒有因此失去理智,秦勉依舊保持定力,翻出《靈植實錄》查閱應該如何獲取混合的花露而不傷害到靈植。
“日月轉,性喜光,金趨明日,銀逐皎月,随光而轉,無光則息。”
他默念着“随光而轉”四個字,一番思索,有了主意。從儲物袋中取出一顆夜明珠和拇指大小的玉瓶,将夜明珠放在地面上,又取出一把雨傘,他将雨傘舉過日月轉花朵上方,失去頂上光亮的雙色花轉移目标,緩緩下垂,原本沉在花筒底部的花露沿着花瓣内壁緩緩滑落,在兩側花瓣最頂端連接之處融合,滴落,被正下方的玉瓶接好。
花露不多,堪堪能平分成兩瓶,但已足夠解毒。秦勉仰頭喝下一瓶,便感覺血管内的帶有毒性的燥熱的血液被涼意滲透、沖刷,有更多的新血從髒腑中運化生成,運至全身,驅趕着毒藥離開身軀,在天靈之上形成暗紅的煙霧,飄散到空氣之中,待解毒完畢,花露自帶的靈氣便在體内運轉一圈,順着經脈遊走将破損的靈脈修補好。
甚至不需調息運功,秦勉便恢複如初,性命無虞,甚至比之前還要精神煥發,眼中甚至有一絲精光閃現。
欣喜若狂,得救的秦勉當即跪倒在日月轉前三拜扣頭,心中同時感謝上天。起身欲走之時,他想起那朵被收起的花,是帶離此處,作為他找到靈植的證據,還是就此入土掩埋,塵歸塵土歸土,化為原身的養分?
低沉的“嗡嗡”聲透過重重迷霧傳至耳邊,秦勉聽出是三十六号巨鲸在溪邊鳴叫,不再猶豫,他立刻就要用長劍挖坑掩埋,結果從日月轉後方飛出十數隻紫蝶,似乎被鳴叫聲吸引過來,發現有入侵者,便齊齊撞向他,擾得他無法繼續。
不敢再叨擾此地生靈,秦勉順着它們沖擊的方向,不顧迷霧難行,快步往回,直至回到溪邊。
三十六号巨鲸此時整條鲸都變小了,但身軀之寬仍是橫跨了整條山溪,秦勉一躍而起,利落回到鲸背,握上玉珏,命令巨鲸啟航。
巨鲸順着山溪一路往下遊動,直至好像沖破了某道屏障之後,才再次仰身騰空入雲。這時秦勉再往下望,便隻能瞧見延綿的山脈底部和被重重迷霧遮掩的山腰山頂。
半空中驅散迷霧,操控着飛舟穿過護山大陣,落回到昭山。韓昭沐剛一落地,從種植田那邊一路過來迎接的紫蝶就飛上前來,圍繞在他身側上下飛舞,往前飛一下又回來輕輕撞他,急切的模樣好像要引他去哪裡。
“怎麼了?”韓昭沐感受到它們的焦急,搭上阿綠便捷車,跟它們駛向種植田。沒辦法,他中毒了,不能多走,送上門的坐騎不坐白不坐。身後肖圖怕他出事,也邁步跟上。
一路到了栅欄外圍,韓昭沐看見爬滿栅欄的金銀花有的已經開花,而時不時路過數點白光,原來變異而成的日月轉也已開花了。
當紫蝶猛然停住,圍住一株日月轉飛舞的時候,韓昭沐下藤,站在旁邊左右細看,忽地對着肖圖說道,“肖圖,我們山莊好像進小偷了!”
他指尖在斷口整齊的枝莖和地面被撬起的一點泥土之間徘徊,忽然被一根帶有絨毛的細藤輕輕圈住,拉動,他絲毫不覺得奇怪地低頭,對上一片支起的寬葉,“嗯?你看,那小偷好像還流血了。”
枝莖斷裂處也自發探過來蹭他的耳側,韓昭沐擡頭,莫名熟練地擡手安撫,問肖圖,“靈植這麼快就有痛覺了有靈識了?”
對此見怪不怪的肖圖和阿綠冷眼看着扮委屈的日月轉,同樣的不屑在人和藤身上竟出奇一緻。
“昭沐,先回去休息。我會查清楚是誰闖進來動了靈植的。”肖圖兩手搭上韓昭沐肩膀,輕微用力讓他轉身,而十分有眼色的阿綠則不動聲色地上前撥開纏着昭沐的日月轉,讓昭沐動身離開。
“那就麻煩你了。”因失竊和植株受傷帶來的不開心讓韓昭沐感覺有點疲憊,他輕靠着肖圖,叮囑道,“查出來了要和我說一聲,我要讓阿綠教訓他。”
“好,昭沐想怎樣都行。”又暗戳戳加了一句,“我也可以幫忙教訓的。”
厚重的夜色籠罩着竹林,安頓好韓昭沐休息之後,沒過多久,兩道身影又重新在竹樓下彙合。
“老夫剛剛跟着紫蝶一路走到溪邊,紫蝶的意思是那小偷是順着山溪離開的。”劉伯随處找了一座石塊坐下,對竹樓底下的肖圖說道,“但山莊之内也沒有其它被偷走的。”
肖圖颔首,“我剛剛去看了一下護山大陣,沒有缺口,也沒有被強力攻破的迹象。”
“按理來說,山上迷霧厚重,什麼都看不清,山下還有迷蹤陣,旁人一旦靠近昭山就會迷路,怎麼會有人這麼精準地找到昭沐的靈植,還順利離開?”劉伯蹙着眉,捋胡須的手也憑空頓住。
大陸之内,如今能破昭山陣法的人不多,既然能毫無痕迹地進山,居然還會被紫蝶發現,實在讓人不解。而有此能力的人竟然隻斬走一朵日月轉的花這種發展更加詭異。
一時難解,寂靜沉默之中,一股詭異的風從竹林四面八方吹來,彙集在他們之間,随後垂直向上方吹去,将兩人的發絲都吹起。
擡頭看着上方的竹葉在風中搖曳沙沙作響,直至靜止,兩人同時從喉中逼出冷笑。
一臉晦氣地互望,肖圖咬牙切齒地率先出聲,“又是祂。”
“人又沒死光,這也太着急了。”劉伯也是不滿地哼了一聲。輕拍身後靠着的鎏金絲竹,“謝了,阿竺。”得到竹林深處傳來梭梭的回應。
“那行,老夫先回了,你和阿綠好好守着。”劉伯起身拍拍衣袍,身影逐漸隐匿竹林深處。
攀在竹上的阿綠垂下來輕點藤尖,又繼續縮回去。
夜色深沉,涼風之中,一人一藤如同沉默的守護者,守護着竹樓裡的人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