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親啟。師尊,世事難料,今日之前弟子尚幻想着遍尋大陸為師兄找到解藥,然終究是命運捉弄。得知師尊欲為弟子和師兄報仇,弟子感銘肺腑,無語言謝。然而弟子不孝,自覺時日無多,臨終之際唯願趕回宗門再見師兄一面,遂不辭而别,望師尊諒解。此生承蒙師尊撫養教誨,恩情似海,然弟子和師兄怕是再難服侍于師尊左右,唯願師尊保重身體,弟子來世定再報答師尊。弟子秦勉拜上。”
被師侄們攙扶回院的秦行嶽踉跄着走進秦勉的房間,卻隻瞧見空蕩蕩的床榻,被罩都已被折好疊放在床角。原本該躺在榻上的二徒弟不翼而飛,吓得秦行嶽趕緊沖出門,撞上走來的越行江。
越行江輕歎一口氣,将師弟扶回榻上,給他稍稍調息平穩後,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交過去。
看完留信,原以為手刃仇人的消息能讓徒弟快活些,但秦行嶽此時卻抱着這封堪稱“絕筆信”的薄紙泣不成聲。
莫非上蒼無眼,要讓他的兩個好徒弟就此命絕嗎?
“所以,誰能告訴我,這隻蠢鳥到底是怎麼混上來的?”
站在甲闆上的肖圖斜眼透過窗口看到半倚在榻上的昭沐,以及在他手側的軟枕上靜靜趴着享受撫摸的青焱鳥,惡狠狠地,尤其是盯着阿綠問道。
保持着下半段不動,上身的九處藤尖卻四處扭動就是不朝向肖圖的阿綠簡直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在噘着嘴左右顧盼,就是不敢面對家長一樣。
“是阿綠弄上來的吧?”劉伯徑直走過兩個罰站的小兔崽子,捧着玉碗走進船艙,将碗勺放在榻側的案幾上,扶起韓昭沐,再把藥遞給他自己喝。
“當時要出城的時候,老夫好像瞧見阿綠伸出去抓到什麼東西,又甩進來甩出去的。”拱火的聲音從船艙内傳出來。
失去給昭沐喂藥資格的肖圖更加郁悶,眼神飛刀似地剜着那隻從羽毛中都洋溢着滿足的蠢鳥,又繼續瞪着阿綠,都怪這傻藤。
流風雖然被擋在屏障之外,濃濃的殺氣卻在甲闆上翻湧,感覺要不是他倆都在自覺罰站,此時此刻怕是要打得把飛舟都拆了。
“他倆怎麼了?”一口将藥悶下的韓昭沐看着外面站得筆直的一人一藤,一個衣衫亂舞,一個九葉齊顫,“在外面吹風?”
“犯錯了,在外面罰站呢。”劉伯随口解釋道。
“他們犯什麼錯了?”韓昭沐不解,肖圖堂堂一隐世高人,竟然也要罰站這麼可愛的嗎?
“把小沐你弄丢,還讓你中毒了。大錯,得罰。”他收好玉碗,給韓昭沐再次把脈,“那群人下手實在狠毒,各種血毒蟲毒還有□□都連着下,要不是小沐你之前調養得好,怕是用再多的靈藥,這麼短的時間很難醒過來了。”
“怪不得他們,是我自己大意。讓他們進來吧。”韓昭沐低眉輕笑,“是劉伯和肖圖舍得,對我照顧得當,才讓我的體質變得百毒不侵,還很有先見之明,随身帶着這麼多靈藥,我怎麼感謝你們都不夠多的。”
“說什麼謝不謝的,隻要小沐一切都好,老夫心裡就安定了。”
那種感覺再次湧上心頭,看,劉伯和肖圖對他完全沒有陌生感,沒有需要熟悉的過渡期,從始至終對他掏心掏肺地好,把他放在第一位,什麼事都為他考慮,以他為先,就連阿綠都和他特别親近,甚至能為了保護他而拼命,這一切,都不像對待遠方而來的客人。
“劉伯,我和你們......”韓昭沐頓了頓,似乎想将心中的想法問出。
劉伯伸出長滿厚繭和傷痕的手,輕輕撫摸他的長發,眼裡充滿慈愛,像是在看離家已久的小孩,“不用想太多,小沐,你以後會知道的。做你想做的就好。”
“好。”似曾相識的眼神,似曾聽聞的話語,韓昭沐默默點頭,轉移話題,“劉伯,這青焱鳥怎麼跟過來了?”
他可認出來了,這鳥兒一到他身上就不動彈的碰瓷樣,可不就是那天醉香樓的陸小姐的靈寵嘛。
“老夫瞧它怕是喜歡你,所以才暗地裡跟着我們的飛舟,将要出防護陣的時候被阿綠發現了圈進來玩,結果它抓住機會就躲在這不走了。”劉伯瞄了這青焱鳥一眼,他可太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韓昭沐低頭看着在他手下亂蹭的碰瓷鳥,沉默了一瞬,輕笑出聲,“也好,昭山還是寂寞了些,它來了能再添點熱鬧。”
“你想要多熱鬧,以後就有多熱鬧。繼續休息吧,就醒的這半會又要消耗你許多精力了。”劉伯哄孩子似的扶着韓昭沐躺好,掖好被子,見他壓住自己的長發有點不舒服,就動手幫他變回短發。
随眼一瞥枕側的青焱鳥,示意它安靜點别吵醒人了,見它乖巧點頭,才起身離開。
千丈高空,一尾深藍巨鲸在雲層間穿梭遊動。巨鲸背上有一白點,靜伏不動。
秦勉獨自一人耗盡身上僅剩的靈石,租用了萬栩城内租借飛行異獸商行的巨鲸,啟動巨鲸身上裝載的防護陣,隻為了盡快趕回宗門見師兄最後一面。
巨鲸起飛沒多久,精力不濟的秦勉就連坐姿也無法維持,倒伏在巨鲸背上,時而從喉中咳出黑血。偶爾睜眼,四周無窮無盡的雲層、流竄遊走的黑氣和偶爾穿透的日光都毫無标識性,一路往前依舊看不見終點,回宗的路可真長啊,長到他好像再也落不了地,長到他産生自己再也見不到師兄的錯覺。
然而平靜突然被打破,秦勉突然感受到一陣失重,他強撐着鲸背擡起身子,發現巨鲸在往下遊動準備脫離雲層,他原以為要回到山海宗了,但在能看見下方景象之後,他發現這并不是宗門所管轄的地域。
還沒等他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巨鲸就像被什麼迷住一樣,直直往下墜落。
“三十六!你偏航了!三十六!”秦勉握着感應巨鲸的玉珏,嘶啞着呼喊巨鲸的編号,企圖讓巨鲸恢複原狀,毫無作用。
無法繼續調動靈力的秦勉隻能随着巨鲸墜落,想到自己的歸宿竟是在不明之地跌落而死,難過與不甘堵在胸口,他緊閉雙眼,聽着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心中仍向上天祈求一絲希望。
最終,一股巨大的沖擊從身下傳來,似乎是巨鲸墜落至地面,“嘩啦”一聲之後,被沖力弄暈的秦勉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劇痛!四肢仿佛被拆解重裝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潺潺水聲在耳邊響起,身側被冰冷的流水沖刷,卻因為有阻擋物,所以沒有再随波逐流。渾身濕膩冰冷,再次睜眼,秦勉發現自己漂浮在一條山溪之間,身旁擋着的是岸邊樹木伸到溪中的枝幹。而巨鲸已不知去向。
極力抓着樹枝爬上岸,踏在柔軟青翠的草地時,秦勉也不知道自己是活的還是死的。
這地方四周是霧,勉強能看見四周三尺的景物,也不知此處是否有陣法,竟然沒有一絲邪炁。擔憂有潛藏的危險,他拔出命劍護在身前,左右警戒。
一開始他到處走動,撞到了幾棵樹,還差點踩到一株樹苗,随後他就更加小心地移動。
都說修行之人的靈感直覺格外靈敏,一路遠離山溪,忍着疼痛踏着前所未見的草坪摸索過去,瞧見一點光亮。前方的未知讓他的心髒被提到嗓子眼,他放慢呼吸,緩步靠近,長劍探進霧中左右掃拂試探,倏而,劍刃像是劃過什麼細小輕柔的物體,微弱的落地聲刺激着秦勉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