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井……是阿井嗎?”那女人抖得更厲害了,站在路燈下顯得更加瘦弱,像個冬天裡快要凍死的鳥。
阿井循着聲音看過去。
驚訝過後,她臉上頓時浮現出笑意,好像一切理所當然,好像她知道會收到一份聖誕節禮物似的。
“媽媽?”
女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井……真的是阿井嗎?”
春河也愣在原地,他茫然地看向十野:“阿井她……”
十野沒有回答:“我們走吧。三珉叔在等着了。”
“可是,可是……”
“我們走吧……”
十野把春河的手攥得發白,語氣幾乎像在懇求。
…
他所期待的安眠藥是什麼呢?這世界上關于忘卻的美妙咒語又是什麼呢?
回去的路上,十野偏頭看着窗外,手指在車窗上蹭了蹭,像那裡有雨水似的。他另一隻手搭在座椅上,被春河握起也沒有任何反應。小城的燈光一個接一個掠過他們,好像關于時間的某種隐喻——生命在迅速地流逝。
春河也不管三珉還在開車,直接跨坐在十野腿上。
“你幹什麼?”
十野怕他跌倒,伸手攬着他後腰,眼中卻是一片漠然:“調情也要選合适的時機的。”
春河直接吻了上來。
車裡暖氣開得足,他們剛從冬夜裡走過,衣服是涼的,皮膚卻已經熱起來。明明隔着層層衣料,十野卻覺得春河身體好像忽然跳脫出來,柔潤的觸感推擠着他的掌心。
月光在逼仄的空間裡化開,那夜晚的一切忽然都遠了,隻剩眼前的一場情事。
十野用盡了自制力才抓着春河的衣領讓他退開。
“你是不是……高估了那個司機保守秘密的能力?”
前排的三珉如夢初醒,趕緊十分懂事地放下了後排隔闆。
“請放心交給我吧。”春河輕輕抵着十野的額頭,再次吻了過來。
“我可以做很好的安眠藥。”
親吻十野的時候,春河也想起過去。
他想起在圖書館裡,他第一次看到《冬月》的時刻。
那時死亡的陰影太過強大,他無法拯救自己,而隻希望有另一種強權,把他從死亡的強權中拯救出來。他想要在世間無處不在的種種強權裡,尋求漂泊不定的愛的姿影。
他想要愛欲去遮蔽所有的真相和過往。他近乎自虐地想象着一個隻能相信而無法反抗的世界,以此謝絕自己的力量,謝絕命運的其他可能。那時在命運面前,隻有全然的手足無措,他才能原諒自己。他伸出手去,他想要跪下來不再做任何抗争,他不知道會落到什麼樣的淵薮之中,但是跌倒的時候,他落到一個柔軟的身體上。
“好痛!”和泗抗議道。
“你給我起開!”那隻身體肥胖的貓張牙舞爪地對他咆哮。
他就這樣被漫畫世界溫柔地接納了,就這樣借由漫畫愛上了那支畫畫的筆,和正在畫畫的靈魂。
而今他想要保護那個曾經保護他的靈魂。
他想暫時替代命運的手,率先原諒十野。
在公寓裡,十野把他抱了起來。
牆紙上的花紋晃動着。好像整個房間灌滿了水,水果和植物的紋樣都飄在水中,比以往更加柔婉,更加透明。
玄關處的燈沒有關,透過卧室的門縫透進來一線亮光,好像遙遠地方的燈塔,給暗藍色籠罩的房間增添了一分不在此地的浪漫。
春河抓緊了十野的手臂,聲音全悶在喉嚨裡。
“十野……”
明明是他要求的,卻又是他忍不住想獲得喘息。十野托抱着他,隔着窗簾把他壓在涼的玻璃上,偏挑他的軟肋開口。
“如果是死後的世界,應該既不會害怕,也不會有羞恥心吧。”
春河腦海裡頓時綻開一片火樹銀花,他咬着下唇,像是在欲海中看到了他多年前渴望的強權。不容置疑的,幾乎是暗含暴力的,但又是可以信任的。他坐在岸邊,狀似無辜,實則一直期待着魔鬼抓住他的腳腕,一把把他拉下去。
十野傾身向前,他們立刻成為同謀,一起從永恒的時間裡偷出一個夜晚,去往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凝固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