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十野往春河身邊靠了靠,似乎夢中想更加挨近他,卻撲了個空。
春河直挺挺地坐着,像是被什麼東西吓到了。
十野揉了下眼睛,問:“怎麼了?貓又自己跑進來了嗎?”
春河往後退了退,按亮床頭燈,臉上神色驚恐又堅定:“我必須得走了!”
十野皺眉:“是在夢遊嗎?”
“我剛剛在咳嗽!”
“所以呢?”
春河飛快地套上衣服:“所以我……我得回去了。”
“那枕營業的錢你打算怎麼付?”
春河拉起T恤衣領掩住口鼻:“我沒在開玩笑!我一定是得了傳染性很強的流行感冒!所以我要回去住一段時間!這幾天請不要來找我!”
“好蹩腳的借口。”
“是真的!你聽不出來嗎?”春河捂着嘴巴說。
“怎麼聽都像是要逃單。”
“總之我要回去了!”
十野看了眼牆上挂鐘:“現在才三點鐘。安眠藥的藥效好短。”
“這是為了安全着想!”春河撥開他的手,執拗地要站起身來。
十野使出殺手锏:“你不覺得我現在很需要安慰嗎?”
春河果然猶豫了:“可是……我還是覺得身體健康遠比心情更重要……”
十野坐起來,以一種念詩般的語氣說:“在三十三歲的冬天,以為已經再也不會出現的過去突然回來。我當然可以一個人面對。”
“我……”春河坐得離十野更遠,但顯然也更加猶豫了。
十野探身朝寫字台望去:“寫那本日記的時候,我沒想過……會再見到那個曾經是母親的人。”
“唔……我想……”
我想互相愛着對方的人,總會遇見彼此的。可是春河不确定十野對母親的感情,猶豫了一下,沒能說下去。
“也沒想過再見到她的時候,我居然還要和傻瓜周旋。”
“……”
好過分!
“更沒想到枕營業的常客會突然半夜走掉。這對做公關的人打擊也太大了。”
“……”
他倒是毫不介懷地拿風俗店經曆開玩笑。
“但是,總之為了安全考慮,我還是回去住一陣子……”
“實在不安心的話,去睡客房吧。”
“哦!”春河恍然,“我剛剛忘記……”
“忘記家裡還有一間客房了?沒關系,我快習慣和傻瓜相處了。”
“……”
真是惡劣……
玄關處的燈還亮着,在深夜裡顯出一點寂靜的疲憊。春河走後,這房間裡的空氣頓時沉寂下來,變成了不再有氣息流動的死物。十野跟着秒針走動默默數着數字。
“六百。”
應該把那家夥铐起來的。
“六百五十。”
真的這麼害怕生病嗎?是借口吧?
……
“九百。”
他應該已經睡着了吧?還是投降式的睡姿嗎?
“九百七十七。”
那家夥真的出現過嗎?還是僅僅是一個臆想?就像漫畫人物那樣?
“一千。”
時間好像以一種傾斜的姿态累積着,十野忽然覺得很累。
他站起身,把房間門關嚴,阻斷了玄關透過來的燈光。黑暗在他身上迅速擴張。就在那一刻,他的心迅速冷寂下去。像之前的許多次:漫畫畫完了,圓滿的傷感像件寬松涼爽的外套從身上滑落,随之而來的是濃重的夜色,是許許多多的時間如夜色一般壓過來。
死亡也許就是這樣一種感覺……一種壓倒性的黑暗,一種躺在地底下,插上門闩,從此拒絕一切的感覺。恐懼中度過的童年,孤獨與痛苦的少年,風俗店仿佛幻想的燈光,母親……一切都可以被關在門外,甚至是春河也隻成為走馬燈中絢麗的回憶罷了。從此什麼都不必再思慮。
作為安眠藥的情愛失效了,而十野的床頭抽屜裡,正放着一瓶真正的安眠藥。
瓶口微微發澀,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依賴藥品入睡了。在月光底下,那藥片似乎因為久乏問津而變得更加光潔美麗。
卧室的門忽然“砰——”地一聲被大力打開了。
春河抱着一隻枕頭站在門前,十萬火急似的問:“《白鴿與伯爵》已經完稿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