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再看那癱軟椅中、抖如篩糠的富家子,目光轉向徐遠舟時,眼中的冰寒雖未化開,卻多了一絲壓抑下的清明。
隻是,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氣壓與眼底殘留的寒芒,仍在無聲地警告着:他的耐心,極其有限。
大堂内死寂一片。
衆人被這瞬息間的狂暴爆發與強行壓制震懾得大氣不敢出。富家公子更是面無人色,冷汗浸透重衣,牙齒咯咯打顫,再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徐遠舟感受到伯子衿緊繃的肌肉在掌下逐漸放松,心中微定,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衆人。
徐遠舟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驚魂未定的面孔,那沉靜如水的姿态與方才伯子衿的雷霆之怒形成了鮮明對比,卻同樣蘊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儀。
他并未立刻斥責那富家子的污蔑,也無需再解釋什麼。
伯子衿那番爆發雖顯暴烈,卻如快刀斬亂麻般,已将這無端猜忌的源頭徹底震懾,也向所有人昭示了一條鐵律——質疑仙門清譽、妄圖攪渾水者,後果自負。
此刻,這由恐懼和敬畏維持的短暫寂靜,正是推進調查的最佳時機。
“諸位,”徐遠舟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方才那位公子的疑慮雖有不妥,卻也提醒了我們一點:厘清案發時段每個人的行蹤,不僅是為了排除嫌疑,更是為了尋找可能存在的目擊者,或是發現任何不同尋常的蛛絲馬迹。這關系到所有人的安危。”
他刻意将“排除嫌疑”放在前面,并再次強調了“安危”,點明此舉的根本目的仍是保護大家。
同時,他巧妙地将富家子弟的惡意挑撥,轉化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調查切入點,既給了衆人台階下,也明确了接下來的方向。
“對對對!餘公子所言極是!” 掌櫃的從櫃台後探出半身,臉上堆滿谄笑,一邊用袖子擦着涔涔冷汗,一邊拔高聲調急急附和,“老朽舉雙手雙腳贊成!查!必須徹查!各位鄉親父老,都仔細回想回想,有什麼說什麼!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半點馬虎不得啊!”
他說話間,眼神還不忘驚懼地偷瞄着伯子衿的方向,生怕再觸怒這位煞神。
“啊!是了是了!”一個穿着鄧府家丁短衫的精瘦漢子猛地一拍腦門,說道,“小的想起來了!餘公子、白公子還有張公子他們三位,絕對不可能是妖邪!”
他生怕衆人不信,急急地指着身旁另外兩個同樣家丁打扮的人:“王五!趙六!你們快給大夥兒作證!就在餘公子他們三位下樓入座沒多久——頂多也就半盞茶的功夫!咱們仨不是還奉了管家之命,特意上樓給老爺回話,還送了一壺溫好的酒和幾碟子剛出鍋的點心上去嗎?”
被點名的王五和趙六也連連點頭,王五搶着補充道:“對對對!千真萬确!我們上去時,老爺親自開的門!氣色看着挺好,還誇點心酥脆呢!老爺接了東西,說沒什麼要緊事,就叫我們哥仨兒下去自便了。我們這才又回到大堂,繼續喝酒的!”
趙六也附和道:“是哩!從我們送完東西下來,到後來上去發現……這中間可隔了老長時候呢!餘公子他們三位,那會兒可都在大堂,好多人看着呢!”
這三人七嘴八舌,卻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徐遠舟三人下樓入座後不久,他們曾上樓見到活生生的鄧老爺,并且随後離開。
如此一來,經由衆人相互印證與家丁的關鍵證詞,徐遠舟、伯子衿、張羽辰三人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嫌疑已徹底洗清。
那麼,焦點便自然落在了那些在鄧老爺實際遇害的時間段内(即送點心離開後,到發現屍體前),曾有較長時間脫離衆人視線、行蹤存疑者身上。
如此,有嫌疑的便隻剩下八人:獨在柴房避雨的樵夫、身披绫羅在房中休息的楊夫人、在房中溫書的張秀才、去向不明且出言不遜的陸公子、中途離場的知知姑娘、客舍保镖大唐小唐兄弟,以及中途稱去茅房“上大号”、離席甚久且歸來時神色略顯異樣的馬夫。
“知知姑娘,”徐遠舟目光轉向她,問道,“案發之時,你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