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晨霧未散,徐遠舟與伯子衿并肩立走出太虛門山門,身後,陳潇雨牽着昕玥的手,烏黑的長發在風裡輕輕揚起。
二人腳步有些沉重,因為此行前路未蔔,吉兇難測。
伯子衿手裡托着那個香囊,目光落在上頭歪歪扭扭、參差不齊的流雲和松柏上,嘴角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
“伯公子,想笑就盡管笑吧,反正這會兒我師姐也看不到。”徐遠舟無奈地搖了搖頭。
伯子衿微微一愣,随即輕笑出聲,捏着香囊晃了晃流蘇:“我怎敢?你師姐不也是我師姐嘛。不過,細看這香囊,倒真有點意思,雖然繡得有些……嗯,别具一格,但心意到了,比什麼都重要。”
“師姐從前從未碰過針線,”徐遠舟指尖撫過自己腰間的香囊,絹面上雨絲、白帆與輕舟錯落交織,“從前見其他師兄有師姐繡的香囊,我纏着她要,她總說男兒郎怎可糾纏于兒女情長。”
他喉結微動:“她這雙手,本該握青虹劍掃盡世間不平……”
伯子衿望着他指尖反複摩挲香囊邊緣的模樣,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晨霧在兩人之間流轉,将徐遠舟眼底的澀意暈染得愈發濃重。
“青虹劍還在她鞘中,”伯子衿的聲音混着山風拂來,“但這香囊裡的針腳,亦是她斬過的江湖。”
“世人總愛說‘本該如何’,卻忘了江湖從不由‘本該’說了算。你師姐現在握得穩繡針,将來也必能再握青虹劍。”
晨露從松針上墜落,砸在徐遠舟手背上。
他回頭望了一眼縮成一個小點的山門,想起陳潇雨執針時的手,那雙手比握劍時抖得更厲害,卻仍固執地将金線穿過針眼。
“走了。”伯子衿拍拍徐遠舟的肩膀,“再磨蹭下去,今晚咱們又得住破道觀了。”
徐遠舟望着他發間的晨露,觸及那明亮眼神與俊削側臉時,師姐的那句“以真心待之”忽然漫上心頭。
江湖路遠,或許有些東西不必言說,就像這香囊裡的針腳,每一線都藏着未出口的牽挂,每一針都刻着比劍更鋒利的真心。
烏雲驟卷,墨色翻湧間已遮蔽天光,暴雨忽而如注,瓢潑直下。
伯子衿緊了緊手中寬沿油紙傘,雨幕斜織如簾,即便傘骨撐得筆直,裙裾仍被濺起的雨珠洇濕小片。
“南疆的天果然說變就變,得尋個避雨的地方才行。”伯子衿說道,有些心疼自己名貴的衣料沾了水。
徐遠舟擡眸望向雨幕深處,一盞朱紅燈籠正穿透雨簾搖晃。
“瞧着像間客舍,去那兒歇腳吧。”他擡手虛引,袖擺随動作揚起。
“竟敢在這荒郊野嶺開店,這凡人倒有幾分膽子。”伯子衿挑眉,眼尾微挑帶出些嘲弄。
徐遠舟垂眸凝視雨簾中忽明忽暗的燈火,唇角泛起抹極淡的笑:“人為财死,鳥為食亡,常情罷了。”
“走吧。”話音未落,他已率先舉步,月白衣裳下擺掠過草莖,沾了點點水痕。
“吱呀——”
老舊木門忽而被風雨推開,聲線尖銳如刀割破昏暗。
客舍内烘爐暖意與酒氣驟然一滞,滿座茶盞頓在半空,數十道目光齊刷刷釘向門扉。
率先撞入衆人眼底的是兩柄油紙傘,傘骨壓得低斜,牙黃色傘面兜着雨珠碎成星河,檐角水線垂落如晶簾搖曳。
“啪嗒”兩聲脆響,傘面如蝶翼斂翅,露出傘下兩張驚鴻面容。
左首少年着月白長袍,廣袖垂落似流雲裁月,腰懸碎玉玲珑,仙風道骨。他薄唇微抿,下颌線繃出玉竹般的冷硬幹脆的弧度。眼睛明如碧波,眼尾卻凝着清冽霁色,眉梢洇着寒煙淡雪般的疏離,恰似松枝挂雪,孤潔難近。
右側少年披玄墨錦衣,鎏金簪松挽墨發,雖衣飾簡潔,但透着華貴之氣,襯出了他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丹鳳眼微擡間,眼尾一顆小黑痣如落箋墨點,雖不奪目,卻在眼波流轉時添了抹狡黠靈動,偏生唇角噙着抹漫不經心的笑,似鎏金裹着冰刃,貴氣裡藏着鋒芒。
二人并肩立在門框下,月白與玄墨衣袂在穿堂風裡交纏。
滿堂寂靜中,忽有茶盞“當啷”墜地,滾燙茶湯潑開的白霧裡,有人忍不住溢出低歎:“莫不是天上谪仙落了凡塵?”
“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大門一側的櫃台後,頭發花白的掌櫃從賬本上擡眼,雖面容老态,聲音卻中氣十足,精明的眸光在後厚重的鏡片後微閃。
一個身形瘦小的店小二見二人氣度不凡,也忙抛下手中擦拭桌椅的抹布,快步上前欲接過二人油紙傘,含笑道:“二位公子裡邊請!”
徐遠舟擡手輕擺,示意無需店小二接傘,他的目光淡然掃過昏暗大廳,看着滿堂衆人,眉頭微微蹙起。
而伯子衿卻自然将傘遞予店小二,聲線清潤道:“來兩間上房。”
店小二聽後面色為難,偷瞄櫃台後的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