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沈玉槐喚作“徐兄”的男人,見他帶着滿身的血朝自己撲來,臉上的神情微微一滞,不疾不徐地退後兩步,将手裡的折扇攔于身前,道:“沈賢弟,止步。”
沈玉槐這才停下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漬,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方才的動作,知會地和那人保持了距離:“徐兄,你怎麼也來參加試煉了?”
二人寒暄之時,桑然觀察起那個樣貌平平的布衣男子。
他還沒有見過哪一個人能如此貼合“樣貌平平”四個字——這人長得既不醜也不美,五官算得上端正,有鼻子有眼的,但偏偏臉又十分扁平,讓那位置完美的五官也顯得遜色了不少,他身形纖瘦,一言一行溫文有禮,個頭乍看上去不算矮,但和旁邊那名身量高挑的女修站在一起又剛好矮上了半個頭,紮進人群裡簡直可以直接隐身。
……簡直普通到了一種非常不普通的地步。
【徐空,散修,築基後期。】
系統給的介紹也極為簡短,除了一個看起來就很假的名字,其他信息和沒給也差不多了。
桑然再次看向與他同行的另外二人,首先是那個白衣小童。
【蕭筱筱,散修,元嬰大圓滿。】
……元嬰大圓滿?
半步化神,這境界幾乎要趕上劍尊晟天了。
那另一個呢,總不會真的隻是煉氣十階吧?
【燕翎,散修,煉氣十……】
系統卡頓了一下,重新道:【……錯誤信息更正,元嬰初期。】
與此同時,那名叫燕翎的刀修也正好朝他看過來,遠遠的一眼,卻讓桑然瞬間有一種被野獸盯上的錯覺。
那人眸中冷光森然,殺機不掩。
就像他猜測的那樣,這個人果然隐藏了自己真正的修為。
神識掃遍了這座洞穴,卻沒有找到最肥的那塊肉,燕翎掂量着手裡不夠塞牙縫的三枚妖丹,目光緊盯着桑然,似乎在思考該從哪裡下刀,才能更加輕松和完美地剖出他的妖丹,聊作他私吞蛛王的補償。
桑然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意圖,但兩個元嬰期的修士,哪怕他們這邊三個人一起上,也不是對方任何一個的對手。
那隻七階蛛王的妖丹,他肯定是吐不出來了。
但直接逃的話,還是有機會的。
這念頭一出現,桑然便開始默念起了縮地術,但他才念到一半,便被沈玉槐的呼喚聲打斷了:“師兄師兄!徐兄答應帶我們找靈株了!”
桑然聲音沉穩地應了一句,但擡眸時顫動的眼睫卻暴露了他此刻心中的一絲慌張,所幸直到他走至沈玉槐身旁,燕翎都沒有對他動手,隻是目光仍然随着他的方向移動,像在看一塊飛走的肥肉。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了徐空身上,徐空也轉過頭沖她淺淺一笑,視線交彙之際,如同無聲地達成了某種共識。
見桑然跟了上來,沈玉槐又想起了自蘇柚死後便一直愣在原地的林鶴鳴,于是上前将他拉了起來,問:“林兄,你還能走嗎?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林鶴鳴被他這麼一拽,好像把丢了的三魂七魄也給拽回來了似的,目光一一看過洞穴内的衆人,在蘇柚的屍體上停留了好一會兒,神色裡摻雜着惋惜、悲痛和失望,十分複雜,整個人都變得深沉了起來,但臉上卻逐漸重新有了血色,他站穩了身子,朝沈玉槐點點頭道:“……也好。”
“小燕,筱筱,徐某與這三位小兄弟還有些事要處理,就先失陪了。”徐空收起折扇,沖那二人合袖一禮,言外之意無外乎:人我帶走了,賞個面子。
燕翎便也不再多言,隻道:“再會。”
蕭筱筱倒是有些舍不得他,惋惜地擡袖擦拭着臉上并不存在的淚水,那雙漆黑水靈的眼睛似乎從方才開始就從來沒有眨過,依然瞪得圓圓的:“徐大哥,路上沒有筱筱保護你,可要小心呀。”
徐空不置可否,卻從袖中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油紙包,蕭筱筱眼前一亮,久經訓練似的馬上湊了過去,攤開掌心,欣喜地問道:“是糖纏嗎?”
徐空笑而不語,将手稍稍舉高,油紙嘩啦一響,雪白糖絲裹着芝麻碎,全部倒進她手裡,蕭筱筱穩穩接住,丢進嘴裡,鼓着腮幫含住糖塊。
徐空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叮囑道:“粘牙,不許多吃。”
桑然看着這其樂融融的三人,不知該說些什麼,總覺得這三個無門無派的散修,看着倒是比同門師兄妹還要親近些,像是家人一樣。
家人……
這個詞甫一在他腦子裡冒出來,便帶着幾分陌生的感覺。
他長這麼大,好像從來不知道和真正的家人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景,自從他出生以來,似乎就總是在寄人籬下。
他知道該如何做一個聰慧懂禮的好孩子,知道如何做一個不冒犯别人的好客人,卻從不知道,家人到底是什麼。
在被家裡的親戚當做礙事的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的童年生活裡,桑然從未感受過來自家人的親情,也從未被任何人堅定地選擇過,哪怕他已經盡自己所能表現得乖巧和合格,最終卻總是會被再次抛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