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渡和張顔靈各自交接好了手頭的工作，次日天剛亮就開車往顔城趕。

徐渡打算直奔張顔靈父母家，所以出發前一晚就在準備拜訪他們二老的禮物。

張顔靈的意思是禮物不宜太貴重，徐渡這次去是要交代前科的，準備的東西太貴容易讓老張老楊兩位同志誤以為他是在拿錢砸他們。

可徐渡覺得自己去年過年的時候已經在張顔靈的父母親人面前露過面了，而且還透露了一把經濟實力，自己犯了這麼大的事找二老坦白，但送的東西拿不出手，未免顯得太沒誠意。

兩人商量來商量去，決定還是采取最受他們山東人歡迎的禮品套裝，一瓶好酒，一箱好奶，一個好果籃。

本來還應該有一條好煙，但張顔靈他爸不抽煙。所以徐渡就在酒上花心思，連夜去孟博家裡求了一瓶年份茅台，放到了後備箱裡。

瀾城到顔城開車五個半小時，路上徐渡有些不安，喉結上下翻滾，頻率過高的吞咽動作彰顯了他的緊張。

張顔靈看在眼裡，徐渡這幅模樣，她還是第一次看。

張顔靈隻能跟他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爸爸……”張顔靈還是做不到直呼徐有良的名字，徐渡可以恨他，但他畢竟給了徐渡生命，就這一條，張顔靈也得對他保有最起碼的尊重：“阿姨會回來參加他的葬禮嗎？”

徐渡搖頭：“我媽已經徹底放下了，她不想再跟徐有良有什麼瓜葛。徐有良是個人渣不假，但我媽當年跟他是自由戀愛。用我媽的話說，那個年代的小鎮青年大都淳樸木讷，她就是看上了徐有良身上的三分野性。”

徐渡小時候不理解，他有記憶以來，他的父母就已經是性命相搏的相處模式了，可就是這樣兩個人，居然曾經真的相愛過。

後來徐渡長大了，自己深愛一個人，也看過周圍人的分分合合，所以明白，人在愛着的時候，會願意為了對方雕琢自己的性格。

隻是大多數的愛不長久，轟轟烈烈一場心動，到最後徒留物是人非，鐘珉和徐有良就是這樣。

鐘珉結了婚才知道，徐有良身上那種野性，其實是經過修飾的獸性。兩三年過去，孩子有了，徐有良膩了，本性就暴露出來。一開始是遊手好閑，再後來是在外頭酗酒滋事，最後就是回到家裡打老婆。鐘珉忍了很多年。

“開始是為了最初的愛情。”徐渡說：“後來是為了我。她被打的最重的一回，整個右臉都是血腫。我媽……那麼漂亮的一個人……最後她決定離婚，是因為徐有良對我動了手。”

那是徐渡中考結束之後，他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了顔城一中。

徐有良在水泵廠宿舍樓底下支了個攤子，和周圍一幫混混朋友喝大酒。

徐有良喝得滿面酡紅：“老子的兒子中考，你們知道考了多少嗎？全市！全市第二名。這小子，真是親随了老子。老子是生錯了時代，沒遇到好幾回。我這兒子不一樣，他将來能成大人物！”

徐有良雖然打鐘珉，但幾乎沒打過徐渡。就是因為徐渡成績好，在外頭可以給他“面子”。

然而世上的大多數人，是見不得别人過得比自己好的。

“操！”有個混混掀起半截衣裳，露出滾圓的肚皮，眼睛裡泛着精光看徐有良：“随你？你那兒子咱又不是沒見過。長得跟你有一點像嗎？老徐喲，我之前一直想說，但一直沒好意思開口。今天也是話趕話說到這兒了，你老婆那麼漂亮，你兒子長得那麼精神，成績又那麼好，别怪老哥沒提醒你，你可别是替别人養兒子喲。”

當天晚上，鐘珉下班之後，就又被徐有良薅住頭發拽進了卧室。

徐渡出了中考成績，去姑姑家報喜，回家就聽到了母親在卧室發出的哀嚎。

之前徐有良家暴的時候，徐渡都不在場。他在學校上課，回到家看到的就隻有母親的傷痕，和徐有良的不知所蹤。

徐渡無數次想報警，都被鐘珉攔下來，或許是為了心底裡那殘存無幾的愛，也或許是為了所謂的體面。而徐渡除了陪母親去醫院，幫母親擦藥，再也無計可施。

但這次不一樣，徐渡再也忍不了，他拼命地推卧室被反鎖的門，一遍一遍喊着徐有良的名字。

可裡面的男人似乎打得更兇。

徐渡最後一腳把門踹開，加入了戰局。

徐有良五大三粗，混迹社會多年。而徐渡初中這幾年幾年雖然拔了個子，但人還是纖細。

體型的差距決定了徐渡不是徐有良的對手，沒多長時間，徐渡就被徐有良按到了地上，他一拳一拳打在徐渡的臉上，一邊打一邊叫嚣：“賤人！野種！賤人！野種！……”

最後是鐘珉情急之下，拿起了窗台的花瓶，給了徐有良的後腦勺一下，徐有良腦袋出了血，這才停了手。

就是這次，鐘珉看到鼻青臉腫的兒子，決定不再忍耐，對徐有良起訴離婚。

……

講述這些往事的時候，徐渡平靜得像是在說别人的故事，可張顔靈的心倏忽就疼起來。

這還是徐渡第一次跟她講他家的事。

她很心疼徐渡的媽媽，愛一個人，愛到最後面目全非，你死我活。她可以想象那些年她在婚姻中掙紮，身體和心靈遭受着怎樣的折磨。

她也很心疼徐渡，徐渡高中的時候話很少，别人對他的崇拜和簇擁，周圍少年少女的喧嚣與聒噪，似乎都與他毫無幹系。文化電影院的那場電影，他對黑暗的恐懼，張顔靈記憶猶新。

徐渡……其實在那些沒有她的歲月裡，獨自度過了很艱難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吧。

張顔靈看着徐渡的側臉，鄭重承諾道：“徐渡，我以後會好好疼你。”

徐渡的眼睑顫了顫，喉結又滾了一滾，握着方向盤的手也變得緊了些。

“在高速上。”沉默半晌後，徐渡沒頭沒腦說了這麼句話。

張顔靈：“啊？”

“我說現在在高速上。”徐渡歎息：“你别鬧，我沒法停下來吻你。”

張顔靈不由笑起來：“等忙完這一陣子，我們抽一個景色很美的下午，去海邊，人少的小樹林裡，看着晚霞，大吻特吻一場。”

徐渡也笑：“好。”

兩人到顔城的時候，已經中午十一點，他們找了一家小時候常吃的面館，簡單吃了個午飯。

張顔靈深吸一口氣，給家裡打了電話，說她和徐渡兩點左右回去，徐渡想正式拜訪一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