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事?”張顔靈有些煩躁,倏然回頭,徐渡的身影随即壓下來,将她緊緊包裹住。
張顔靈先是一陣心悸,可很快理智就強迫她恢複了冷靜。她三十歲了,堂堂正正的三十歲,再也不是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十七歲少女了。
她的眼神由慌亂轉為清明,周身的氣場也從柔弱轉為強硬。徐渡敏感地發現了這一點,他的胸口因此而生出一陣陣的刺痛。
他微微低頭,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今天已經受夠我了,我就還有最後幾句話。”
張顔靈的呼吸緩和了一些,意味着她給了徐渡把話說下去的機會。
“我那天晚上說的話,都是認真的。”
張顔靈當然知道他說的那天是哪天,她揚眉諷笑:“你喝成那樣,你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嗎,都是醉……”
“不論我說了什麼,都是認真的。”徐渡雙眼灼熱:“張顔靈,你說過的,你想打撈沉沒成本。如果折騰半天,隻賺了我一點錢,你甘心嗎?如果我是你,一個人辜負我的愛,傷了我的心,在我最愛他的時候不告而别,那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當年你所受的苦,你難道不想讓我也嘗一嘗嗎?”
徐渡說得迫切,喉結也跟着他的情緒滾了幾滾。
張顔靈承認,他的這番話,她也設想過很多遍,她深夜的每一滴眼淚裡,都镌刻着他的名字。
可她隻是淡淡地擡起頭:“比如呢,怎麼讓你嘗到跟我一樣的痛苦?”
徐渡正色:“跟我在一起,肆無忌憚地從我身上攫取你喜歡或需要的一切,真心、□□、資産、人脈,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利用我、驅使我,甚至侮辱我、打我罵我都可以……”
“呵……”張顔靈忍不住笑出了聲:“你自己聽聽,這合法嗎?再說了,我又沒有S/M的癖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徐渡,我怨恨過你。”張顔靈長舒一口氣,态度柔軟也認真:“你能想到的所有詛咒,我都曾經暗暗用到你身上。但是徐渡……”
張顔靈的眼眶有些濕潤起來:“我想祝福你。我們兩個得互相祝福,過去的才能過去,我們倆才能放下,你明白嗎?“
徐渡的眼眶也被濕意染紅:“要是我……不想放下呢?”
“可是我想。”張顔靈的語氣不容置喙。
兩人無聲對峙着,最終……徐渡頹然将手從門上收了回來。
他知道如今張顔靈的心就像一捧沙,握得越緊,它就越想從指縫逃走。急不得,狠不得……
張顔靈開了門,她對徐渡最後說道:“陰差陽錯,我們因為事業又有了交集。那以後就當彼此是同事吧,恪守同事的本分。還有,如果我早知道你在瀾城,我不會回來。”
張顔靈頭也不回地離開。
徐渡的喉頭發哽,幾乎讓他窒息。他有些脫力地單膝跪到了地上,胸口的悶痛讓他遲遲直不起身子。他的肌肉又開始不自覺地抽搐,臉頰、胸膛、手臂、大腿……緊接着他胃裡翻出一陣帶着燒灼感的惡心……所有的這些使得他分外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徐渡本就不喜歡自己,現在因為張顔靈對他的厭惡,他的自厭又更深一層。
終于,他再也忍不住,掙紮着起身走到衛生間,抱着馬桶嘔吐起來……
……
徐渡回到顔城的那天,顔城下起了小雪。
他先去了一趟顔城一中,校門口名叫“藍色多瑙河”的沖調咖啡店居然還在,那是一對中年夫妻經營的小店,從他和張顔靈入學的時候就有,算到今天,也有十幾年了。
說是咖啡店,但其實賣的都是速溶咖啡,雀巢、麥斯威爾,還有一些東南亞品牌。兩杯咖啡搭配一個桃李軟面包,十五塊錢一份這樣的套餐,是當時顔城一中學生的時尚下午茶。
大一那一年的寒假,他和張顔靈故地重遊,回到這間小店,那天恰好也是初雪。
鄰桌坐着的是相約一起做作業的學弟學妹,學妹看到窗外雪花滿臉興奮:“是初雪!你知道嗎?一起看過初雪的人會永遠在一起!”
當時張顔靈滿臉“慈愛“看着他們,徐渡忍不住打趣她:“你也相信初雪?”
張顔靈鄭重其事:“我信的東西顯然更深刻一些。”
“哦?”
“我信天道酬勤。你看,我高中的時候锲而不舍,一邊研究你一邊研究考試題,不光把你追到手,還考上了跟你一樣好的大學。這不是天道酬勤是什麼?”張顔靈眼神堅定得像要入黨:“徐渡同志,請你和組織放心,無論下雨下雪還是下冰雹,我這輩子都會死死纏着你的,矢志不渝。”
回憶至此,徐渡的嘴角彎起苦澀的弧度。
他拿起手機,拍了一張咖啡店的雪景。
張顔靈或許不知道,他也相信天道酬勤,甚至比她還要相信。
徐渡來到顔城第一人民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
神經内科的特殊病房,一股味道隐隐襲來,消毒水夾雜着某種氣味,像是陰雨天裡牆角的黴菌,聞起來就是腐朽的。
他走進去,病床上躺着的是一個瘦骨嶙峋的頭發灰白的男人,他穿着藍白條紋的病号服,仰面朝上,寂靜無聲,所有一切都像是死的。隻有頸部切開之後的氣管插管、床頭的氧氣裝置還有心電監護儀,證明他還算是活人。
徐渡搬了個凳子,坐在了他的身邊,冷漠地看着他:“姑姑勸過我很多次,讓我放棄治療,說這樣對你對我都好。可我不願意。你毀了我媽半輩子,也差點毀了我。徐有良,你就這樣活着吧,我一定讓你長命百歲。”
心電監護儀的心律出現波動,像是無聲地控訴,但更像是求饒。
徐渡垂眸,目光冷得像是顔城冬日山間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