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顔靈無奈:“所以我攢了幾個月的實習期工資,又伸手問家裡要了點,狠狠心買了一雙香奈兒珍珠樂福鞋。你猜怎麼着,那麼貴的鞋,居然掉顔色。氣得我想吐血。”
秦湘莞爾。
“但沒辦法啊,甲方就信這一套。”張顔靈歎口氣:“國外更是,我在華爾街,有一回白天好好的,下班的時候突然下了大雨。街上好多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一隻手打着傘,胳肢窩裡夾着奢侈品包,另一隻手提着自己的奢侈品鞋,自己赤腳蹚過積水的馬路。活生生的人,活得不如包和鞋矜貴。我就特别迷茫,你說我們讀了那麼多年書,上學的時候那麼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所以你就不幹了?”
“嗯,不幹了。”張顔靈點頭:“想幹點自己喜歡的事。”
秦湘笑笑:“我支持你,我這裡有些存款,你要是需要……”
“暫時不用。”張顔靈道:“不過你放心,需要的話我會跟你要。”
秦湘點點頭。
張顔靈看着秦湘的側臉,美麗、溫柔、充滿了藝術家獨有的氣質,跟她小時候很不一樣。
秦湘在高中的時候戴眼鏡,有些内向,每天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習,但成績一直中等偏下,唯一的愛好,就是畫畫。
語文書上杜甫騎摩托,蘇轼烤肉串,她提筆就來。
高一下學期的時候,因為秦湘在語文課上畫課本,被更年期的老師逮到了,罰她站了一節課。老師當着全班人說她人本來就笨,還不好好學習,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有藝術天賦的人往往都敏感,秦湘在那節課之後哭了一天,張顔靈一直陪在她身邊,但無濟于事。
直到晚自習,班主任蘇宴成把秦湘叫到了辦公室,再回來的時候,秦湘才好一些。
“張顔靈,蘇老師鼓勵我,說我可以試試走美術這條路,你覺得我可以嗎?”
張顔靈一直覺得秦湘的眼神有些呆呆怯怯的,可那一刻,她的眼睛裡似乎有光。
秦湘家境不好,父母很早就離婚了,她跟着爸,但她爸木讷寡言,父女兩人并不親熱,甚至生疏。秦湘的成績不好,顔城一中又唯成績論,所以自從上了高中,秦湘就非常自卑。蘇老師的提議,給了她一點别樣的希望。
張顔靈很替她高興,但也提醒她:“你畫畫真的有天賦,但……聽說畫畫會花很多錢。”
“我……我知道了。”秦湘眼中的光熄滅下來:“我再想想。”
張顔靈見她這樣,當即握住她的手:“别怕。我爸媽給我的零用錢夠,我花不了的,以後你在學校吃飯跟我一起吃,你的零花錢你可以攢下來買畫具。而且我聽說上了大學之後會有獎學金的,你好好學,一定可以的。”
笑容重新綻放在秦湘臉上:“嗯。謝謝你,顔靈。”
蘇老師慧眼識珠,秦湘确實天賦異禀,高考過後,好幾家藝術院校搶着要她,大學的時候她就辦了畫展,而且很受一位女收藏家的賞識,對方給了她一筆錢,說是對她藝術事業的投資,相應的,她要秦湘每年給她畫一幅畫作為回報。秦湘用這筆錢,去了舊金山藝術大學。
留學歸來,秦湘已經是國内知名的青年插畫師,社交平台的粉絲已經累積突破一千萬。當年那個受困于原生家庭的脆弱女孩,遙遠的像是上輩子了。
就是這樣一顆藝術界的紫微星,回國之後并沒有選擇一線城市,而是選擇了她原本拼命逃離的老家——顔城,這跌破了很多人的眼鏡。
可張顔靈卻知道,這是因為秦湘心裡有一個沒放下的人——蘇宴成。
他們這個班,是蘇宴成工作之後帶的第一個班,蘇宴成做他們班主任的時候,也不過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
一個深陷生活泥沼的女孩,愛上一個救贖她的、年輕英俊的老師,實在是太過容易的一件事。更何況,蘇宴成還資助了秦湘的藝考和大學生活費,對她多一層知遇之恩。
張顔靈聽說秦湘去美國前跟蘇宴成表明了心意,但蘇宴成拒絕了。
她原本以為這就是秦湘和蘇宴成故事的句點,可沒想到,秦湘還是住到了池塘鎮。
池塘鎮,是蘇宴成的老家。
秦湘在這裡,毫無準備地迎來了她和蘇宴成故事的終點。
求而不得,是人生至苦。
但張顔靈相信秦湘,心有遺憾是一回事,丢掉尊嚴違背道德去繼續追逐是另一回事。秦湘不會再回頭。
就像她和徐渡,她也不會回頭。
“你老看我做什麼?”秦湘發現了張顔靈的視線。
“湘湘,你好美啊。”張顔靈由衷贊美,為她的長發和長裙,也為她的深情和克制。
秦湘捧起張顔靈的臉:“你也是啊。”
張顔靈會心一笑,她知道秦湘聽得懂她在贊美什麼,就像她也聽得懂秦湘的誇獎。
那酸澀的年少時代終究是過去了,而長大,是每個人的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