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内,謝皖南正伏案翻看着昨日從王家瓷窯帶回的賬目,十數本厚厚的賬目鋪滿案桌,密密麻麻記錄着瓷器的進出明細。
謝皖南的指尖在賬頁上飛速翻過,眉心漸漸擰起了一個結。
昨日在瓷窯他忙着對付黑衣人,還未來得及細看這些賬目,如今一看,方才明白為何那黑衣人分明已撕毀了關鍵賬目,卻還急于去搶奪。
這些賬冊中,竟藏着真假兩套記錄!
他拿了幾本賬目并列放置,對比那些殘頁中能辨認出的地方,隻見這十數本賬目,乍看之下内容相同,可在瓷器數量處有細微差異。
王泊川真是膽大至極,就連貢瓷賬目都敢作假,假的那份用于官窯貢瓷抽查,掩人耳目,另一份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真是膽大包天,猖狂至極!”謝皖南冷笑一聲,重重将賬目合上。
王泊川以此充好,私售瓷器,運送途中有此等蛀蟲在暗中篡改官窯數目,京城收到的貢瓷又豈能對得上數?
一旁的赤峰見他神色凝重,好奇地歪着頭看了一眼,頓時頭暈目眩,他素來不通此道,隻覺這些數字看得他頭都大了。
他撓了撓頭:“大人,這賬目都被撕成這樣了,還能看出什麼門道嗎?”
“假作真時真亦假[1]。這裡面透露的何止是門道。”謝皖南指尖輕扣案桌,忽然問道:“雲仵作還未到?”
“大人要找雲仵作?”赤峰問罷轉身欲走,“那屬下這就去請。”
話音未落,忽聽回廊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是赤峰的驚呼:“雲...仵作!你來了!”
謝皖南擡眸看去。
門外,一道清瘦的身影正踏着晨光而來,一身靛青色衣袍襯得他膚白如玉,束腰勾勒出少年人纖細的腰身。
他一襲墨發高挽,帶着同色系的幞頭,隻露出一張分外清秀的臉龐,行走間身姿挺拔,衣袂翻飛,宛如剛拔地而起的青竹,渾身是說不出的少年意氣。
這般模樣,任誰都要贊一句郎君俊秀,若是出去也不知要迷倒多少深閨姑娘。
赤峰看得直接呆愣了眼:“了不得!還真是人靠衣裝,雲仵作這般模樣真是太俊了!”
他說着還朝着她舉起了大拇指,擠眉弄眼地打趣道:“我看趕明兒啊,再跟着大人出門,恐怕引得衆人連番回頭的就不止大人一個喽!”
“赤峰大人說笑了。”雲裳被他誇張的語氣惹得忍俊不禁,謝皖南這般清冷的性子,身邊竟能跟個赤峰這樣話又多又密的,他素日裡竟也受得住,實在稀奇!
赤峰笑了笑:“我這也不是說笑,你是不知啊,有次大人上街,硬是被一個膽大的姑娘看了一路,我看雲仵作你絲毫不輸啊……”
他還欲再說什麼,隻見謝皖南微微擡眼,一道眼風掃過,赤峰立刻噤聲站直了身子,咳了兩聲裝作無事發生道:“我正想說雲仵作你來得倒是巧了,大人方才還在問你呢!”
“我聽阿福講了。”雲裳站定,朝着案桌前的謝皖南行禮道,“大人找小人是有何吩咐?”
“嗯。”謝皖南微不可察地應了一聲,這幾日見慣了他那幾件老氣橫秋的粗布衣衫,如今瞧他這身打扮竟還不大習慣。
“這衣裳可還合身?”
“合身的。”雲裳點頭,心裡卻暗暗吃驚他眼光竟如此毒辣,竟憑借短短幾日的觀察便能精确估出她的尺寸。
她畢竟是女子之身,到底比不了男子骨架,這身衣裳剪裁利索,襯得她肩線平直,剛好修飾了肩膀過窄的破綻。她本在女子中生得就不算矮,如今更顯得她身形欣長,氣質翩翩。
謝皖南的審美,倒是很符合她的品味。
“小人多謝大人,隻是……”雲裳略一遲疑,這衣裳雖好,她也異常喜愛,不過以她目前的情況,怕是負擔不起。
“小人剛入衙門,俸祿微薄,怕是難以負擔……”
“這個你不必擔心。”謝皖南打斷道,“既入了我大理寺,本官不至于連身衣裳都供不起,這個便送你做入職之禮。”
見他大手一揮,如此大方,雲裳倒也不推辭,放心應下:“那便多謝大人了。”
“這次叫你過來,是讓你也看看這些賬目。”謝皖南提起了正事,他從案桌前起身,将幾本賬目推到她身前,“你且看看。”
雲裳接過仔細翻閱,在看到後面的記錄時,突然目光一凜:“這官窯的數目不對。”
“賬目...是專門僞造的!”
“不錯。”謝皖南轉過身,目光掃過案桌上的一摞摞賬本,輕嗤一聲,“王泊川還算聰明,知道做份假賬來掩人耳目,怪不得能神不知鬼不覺瞞了人這麼久。”
“不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2],他雖行事謹慎,可王崇山才是這瓷窯背後大東家,日子一長,定會發現端倪,最後才遭此毒手。”
這賬目殘缺不全,如今也看不出什麼額外線索,雲裳微微蹙眉,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今線索中斷,大人預備接下來如何?”
謝皖南微微阖眼,連日的疲勞讓他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他擡手揉了揉,有些疲憊道:“我已讓赤水根據線索去查那個黑衣人的底細,當務之急,這賬目必須得弄清。”